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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道:“有。”
张洁洁道:“这也能算她的好处?”
卜阿鹃道:“你说了第二,是不是还有第三?”
楚留香道:“她若卖醋,醋坛子岂非早已被你打翻,连老本都要蚀光了?”
楚留香道:“过奖过奖。”
星更稀,夜已将尽。
卜阿鹃咬紧了牙,恨恨道:“难怪别人说你是个色鬼,看来果然一点也不错。”
张洁洁不知从哪里摘了朵小花,忽而衔在嘴里,忽而戴在耳朵上,忽而又拿在手里玩,好像忙极了。
楚留香道:“看我闻的是什么,闻到狗屎、迷药时,我鼻子当然不灵,闻到漂亮女人身上的脂胭花粉时,我鼻子也许比谁都灵得多。”
她这人就好像永远都不会停下来的,不但手要动,嘴也要动,整个人不停地在动,没有事的时候也能找出件事来做做。
卜阿鹃道:“看什么情形?”
若要她闭上嘴,安安分分地坐一会儿,那简直要她的命。
楚留香笑道:“我鼻子有时不灵,有时候也很灵,那得看情形。”
楚留香愈来愈看不透她了。
卜阿鹃道:“你鼻子不是不灵吗?”
有时她看来还像是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小孩子,但有时却又像是比最老的老狐狸还要机灵。
楚留香道:“我闻得出。”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现在我已知道你是怎么来的了,可是你来找我干什么?”
卜阿鹃眼睛瞪得更大,道:“你怎么知道的?”
张洁洁瞪了他一眼,道:“别人都能来找你,我为什么不能?”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说的,因为我知道你头上抹的是京城‘袁华斋’的茉莉花油,是这家老店的独门秘方配制出来的,香味特别清雅,所以要卖八钱银子一两,而且只此一家出售,别无分号。”
楚留香道:“别人来找我,那是想来要我的命,你呢?”
卜阿鹃脸上变了变,瞪眼道:“谁说的?”
张洁洁道:“我不想要你的命,我还想留着你跟我斗嘴哩。”
楚留香道:“第二,你那把梳子既不是‘妒夫木’,头上抹的也不是‘情人油’。”
楚留香苦笑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要来跟我斗嘴的?”
卜阿鹃道:“第二?”
张洁洁嫣然道:“我还没有那么大的毛病。”
楚留香淡淡笑道:“只可惜我说了第一,当然还有第二。”
她神色忽然变得很郑重,正色道:“我来找你,只为了要告诉你两个非常重要的消息。”
卜阿鹃眼珠子一转,冷冷道:“只可惜这位大元帅已眼见要进棺材。”
楚留香道:“什么消息?”
楚留香笑道:“莫忘了别人总说我是盗贼中的大元帅,一个做大元帅的人若连自己属下的来历都弄不清,还混什么?岂非也不如去死了算了。”
张洁洁道:“我已经打听出那老头子夫妻俩是什么人了。”
卜阿鹃狠狠瞪了他一眼,冷笑道:“想不到连他那种人的事,你也这么清楚,看来你八成也是他一路的。”
楚留香道:“哦!”
楚留香又道:“就因为他练的是童子功,平生没有犯淫戒,所以才能活到现在,一个练童子功的人,当然不会娶老婆。”
张洁洁道:“你还记不记得那老太婆手里总是提着样什么东西?”
卜阿鹃已听得怔住了。
“一杆秤。”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简直就好像在背家谱似的。
那老太婆就是用秤打她老公的。
楚留香道:“他姓孙,叫不空,人称‘七十一变’,那意思就是说他诡计多端,比起孙悟空来也只不过少了一变,昔年本是下五门的第一高手,近十年来,也不知为了什么突然销声匿迹,今年算来应该已有六十三四了,只因他练的是童子功,所以看来还年轻。”
楚留香眼睛亮了起来,动容道:“我想起来了,衰公肥婆,秤不离砣。”
卜阿鹃道:“他是谁?”
张洁洁笑道:“不错,那老头子就是‘秤’,老太婆就是‘秤砣’,两人倒真是名副其实,你简直再找不出一个人比那老太婆更像秤砣的了。”
楚留香神秘一笑道:“我说的,因为我忽然想起他是谁了。”
楚留香并没有笑。
卜阿鹃道:“谁说的?”
因为他知道这夫妻两人名字虽可笑,长得也可笑,其实却是很可怕的人。
楚留香道:“第一,卜担夫根本不是你老公,他也根本不叫卜担夫。”
张洁洁道:“据说这夫妻两人,本是岭南黑道中一等一的高手,而且手下还有股很庞大的恶势力,只不过十几年前忽然洗手不干,从此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消息,却不知道这次怎么会忽然出现的。”
卜阿鹃道:“你说。”
楚留香道:“想必是有人特地请他们出来杀我。”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这原因说来就很复杂了,你想不想听?”
张洁洁说道:“你想是谁请他们出来的呢?能请得动这种洗手已久的黑道高手,这种人的面子倒真不小。”
卜阿鹃叫了起来,道:“你呢?你本来应该在那山洞里的,你为什么不去?”
她眼珠子转动着,忽又接着道:“那头骡子的主人是谁,我也查出来了。”
他笑了笑,忽然道:“你本来岂非应该在家里等我的?”
楚留香道:“是谁?”
楚留香道:“我只看见有人骑着我的马,还以为是个偷马的小贼,怎么知道是你?”
张洁洁道:“金四爷。”
卜阿鹃冷笑道:“堂堂的楚香帅居然等在路上装神扮鬼吓女人,那才叫稀奇,以后我若说出来,丢人的不是我,是你。”
楚留香皱眉道:“金四爷又是何许人也?”
楚留香道:“要什么事才算稀奇?”
张洁洁道:“金四爷就是金灵芝的四叔,也就是‘万福万寿园’中最有权威的一个人,你既然去那里拜过寿,想必总见过这个人的。”
卜阿鹃大声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那也没什么稀奇。”
楚留香点点头,他不但见过这个人,而且印象还很深。
楚留香眨眨眼,笑道:“那么刚才从马背上摔下来的人是谁呢?”
金四爷本就是个很容易让你留下深刻印象的人。
卜阿鹃恨恨道:“谁害怕?无论你是人是鬼,我都不怕你。”
他身材并不十分高大,却极健壮,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山,无论谁都休想能将他扳倒。
楚留香道:“哦?你既然早已知道了,为什么会害怕呢?”
楚留香甚至还记得他的相貌——一双很浓的眉,双目灼灼有光,留着很整齐的胡子,就是笑的时候,看来还是很有威严。
卜阿鹃的两条腿忽然不软了,一跳就跳了起来,用力拍着身上的土,冷笑着道:“你以为你能骗得到我?我早就知道是你了。”
你随便怎么看,他都是个很正派的人。
有些事发生在别人身上,就是笑话就是闹剧,若发生在你自己身上,就变成悲剧了。
楚留香沉吟着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那夫妻两人就是他请出来的?要杀我的人也是他?”
这证明了一个道理。
张洁洁淡淡道:“我什么都没有说,只不过说那头骡子是他的。”
笑声中,楚留香的头已从衣服里钻了出来。
楚留香道:“你怎么知道?”
这影子忽然大笑,道:“这次你总算说对了。”
张洁洁笑了笑,道:“我当然有我的法子。”
卜阿鹃咬着嘴唇,道:“你……你的头藏在衣服里?”
楚留香道:“什么法子?”
影子在树上咯咯地笑了起来,阴森森地笑着道:“当然是鬼,人怎么会没有头?”
张洁洁眨着眼,道:“那我就不能告诉你了。”
卜阿鹃用尽全身力气,大叫道:“我知道你是楚留香,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楚留香道:“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除了楚留香外,谁有这么高的轻功?
张洁洁道:“因为我不高兴。”
树林在风中摇晃,这影子也随着树枝在摇晃。
天终于亮了。
再看那条鬼影子,又飘到了另一株树上。
他们终于已走出了山区地界,那匹马居然还在后面跟着。
但现在她两条腿却好像已有点发软,竟被掀下了马背,一跤重重地跌在路上,眼前冒出金星。
有人说,狗和马都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其实它们只不过都已养成了对人的依赖性而已,宁可做人的奴隶,也不敢去独立生存。
她骑术本不弱。
张洁洁眼珠子转动着,忽然笑道:“我辛辛苦苦赶来告诉你这些事,你该怎么谢我呢?”
这匹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卜阿鹃本来可以夹紧马鞍的。
楚留香道:“我不知道。”
还是那条没有头的鬼影子。
他发现只有用这句话来对付张洁洁最好。
忽然间,黑影又一闪,经马头上掠过。
张洁洁笑道:“你不知道我知道。”
她衣裳已被冷汗湿透。
楚留香道:“你知道什么?”
现在,她才发觉这种事一点也不好玩。
张洁洁道:“我知道你是个小气鬼,真要你谢我,杀了你也不肯的,但我若要你请我喝杯酒,你总不该拒绝了吧。”
这呼声本是卜担夫用来吓楚留香的,她本来觉得很好玩。
楚留香也笑了,道:“那也得看情形,看你喝得多不多,还得看那地方的酒贵不贵。”
哀呼声还是若有若无,似远似近地在风中飘动着。
张洁洁叹了口气,道:“幸好我知道有个地方,非但酒不贵,而且还有个又白又胖的老板娘,而且这老板娘还在一心想着你,看来你就算不给钱都没关系。”
“还我的头来,还我的头来——”
楚留香忍不住又摸了摸鼻子,苦笑道:“你真要到那地方去?”
但她的眼睛一眨,那没有头的鬼影子也不见了。
张洁洁道:“非去不可,我已去定了。”
卜阿鹃全身的毛发倒竖了起来,想瞪大眼睛看清楚些。
还早得很,三岔路口上那个小酒摊却居然已摆了起来。
一阵风吹过,树上好像摇摇晃晃站着条人影,有手有腿,身子也是完完整整的,就是没有头。
早上赶路的人本就比较多。
“还我的头来,还我的头来……”
那愁眉苦脸的老板正在起火生炉子,弄得一身一脸都是煤烟。
忽然间,风中缥缥缈缈地传来一阵阵哀呼声!
那又白又胖的老板娘正铁青着脸在旁边监督着他,好像满肚子都是“下床气”,吓得她手里抱着的孩子连哭都不敢哭。
卜阿鹃拼命打马,只希望快点走完这条山路,快点天亮。
一看到楚留香,她的心花就开了,脸上也堆出了笑容,旁边牵着她衣角的孩子本已为了要吃卤蛋挨了顿揍,现在她已先将卤蛋塞到孩子嘴里,表示她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很慈祥的母亲。
楚留香活着时已经够难缠的了,若真变成了鬼,那还得了?
张洁洁用眼角瞟着楚留香,吃吃地笑。
卜阿鹃又想笑了,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就是笑不出来。
楚留香只有装作看不见。
“现在他说不定已经变成了个无头鬼,而且还是个糊涂鬼,连自己为什么死的都不知道。”
等老板娘去切菜倒酒的时候,张洁洁忽然附在他耳边,悄悄道:“我实在冤枉了她,她虽然很白,却一点也不胖。”
计算时间,楚留香现在早已应该进了那山洞,说不定早已被山洞里那些怪人砍下了脑袋。
楚留香还是听不到。
“世上哪有身法如此快的人,除非是楚留香。”
张洁洁又道:“你看她的皮肤,嫩得就好像要沁出水来似的。我若是男人,不论她有没有丈夫,都要想法子把她弄到手的。”她愈说愈得意,好像还要说下去。
明明没有人,但她却偏偏又好像看到了一条人影在她回头的那一瞬间躲入了树后,身法快得简直就好像鬼魅一样。
幸好酒菜已端上来了,老板娘甜甜地笑着道:“今天的牛肉可真是刚卤好的,相公你尝尝就知道。”
风在吹,树影在动,哪有什么人?
张洁洁忽然道:“你只请相公尝,姑娘我呢?”
好容易才壮起胆子,回头一看——
老板娘瞪了她一眼,勉强笑道:“相公先尝过了,姑娘再尝也不迟。”这句话还未说完,她已扭过了头,头还没有完全扭过去,脸已板了起来。
若是不回头去看,又不放心。
张洁洁伸了伸舌头,做了个鬼脸,悄悄笑道:“原来她看我不顺眼,看来我还是走了的好,也免得惹人讨厌。”
她想回头看看,又生怕真的看到了鬼。
她拿起杯酒一饮而尽,转身就走。
她几乎忘了这本是她自己这马匹的蹄声,渐渐她甚至已觉得后面有个人在跟着。
楚留香失声道:“你真的要走?”
她骑得愈快,后面的声音也跟得愈快。
张洁洁道:“我说过只喝你一杯酒的,喝多了岂非又要叫你心疼?”
风吹着木叶,马蹄踏在石子路上,嘚嘚,嘚嘚,嘚嘚……就好像后面还有匹马在跟着。
她的人已蹿上了楚留香的马,打马就走,又吃吃地笑道:“这匹马先借给我,下次见面时再还给你,你总不至于小气得连一匹马都不愿借给别人吧!”
转过一处山坳,连月光都被遮住了,一棵棵黑黝黝的树木,在风中摇晃着,就像是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鬼影子。
这句话说完人和马都已去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