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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先生的神色没有变。没有一点惊惶,也没有一点恐惧。
“是的。”
八重瓣的山茶花飘散飞起时,它的枝与瓣就已经被楚留香的内力变成了有形而无质的“相”。虽然仍有相,却已无力。
“那么你就赶快走吧!永远不要再来见我,我也永远不要再见你。”
这是一个人在经过无数次危难后所得到的智慧与力量的结晶。
胡铁花梦见自己在飞。
这不是奇迹。
能够飞是件多么奇妙的事,像鸟一样自由自在地飞来飞去,飞过一重重山岳,飞过一重重屋脊,飞过手里总是拿着把戒尺的私塾先生的家,飞过那条拼了命也游不过去的小河,醒来时虽然还是软绵绵地躺在床上,那种会飞的感觉却还是像刚吃了糖一样,甜甜地留在心里。
忽然间,又有一阵风吹过,落花忽然化作了飞灰,飞散入渐暗渐浓的暮色里,那一根随时可以将他刺杀于飞灰中的花枝,也一寸寸断落在他眼前。
很多人小时候都做过这种梦,胡铁花也一样。
现在天色已渐渐暗了,落花已走,千千万万的刹那已过去,剑一般的花枝,却仍停留在楚留香的眉睫间,居然还没有刺下去。
只不过这一次他梦醒时,忽然发现自己真的在飞。
一刹那的时间虽然短暂,可是在某一个奇妙的刹那间,一个人忽然就会化为万劫不复的飞灰,落花也会化作香泥。
不是他自己在飞,是一个人用一条手臂架着他在飞,冷风扑面吹来,他的头还是痛得要命,四下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只听见一个人说:“谢天谢地,你总算醒了,能把你弄醒真不容易。”
她的声音中确实有种无可奈何的悲哀:“人在江湖,就好像花在枝头一样,要开要落,要聚要散,往往都是身不由己的。”
这个人当然就是楚留香。
“花开花落,人聚人散,都是无可奈何的事。”
胡铁花喝醉了的时候,除了楚留香之外,还有谁能想得出什么法子弄醒他?要让一个死人复活也许还比较容易一点。
可是他还能听到花姑妈说的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胡铁花的火大了:“我明明好好地睡在床上,你把我弄起来干什么,你是个乌龟还是个王八?”
也不知道是因为琴声,还是花姑妈的声音,也不知道是因为酒,还是酒中某一种醉人的秘密,竟在这个他既不能醉也不会醉的时候让他醉了。
一个人喝醉了之后,如果能舒舒服服地睡到第二天下午,这种人才是有福气的人,如果三更半夜就被人弄醒,就难怪他会火冒三丈了。
胡铁花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醉了。
楚留香也喝醉过,这种心情当然明白,所以就不声不响地让他骂,让他骂个痛快。
“花会开也会落,有花开时,就应该知道有花落时,因为花就是花,既然不能不开,就不能不落。”花姑妈幽幽地说:“这就好像我们这些人一样。应该醉的,就非醉不可,应该死的,也非死不可。”
能够这么样骂楚留香实在是非常过瘾,非常好玩的。
一阵风吹过,一瓣花飘落。
不好玩的是,这个老乌龟挨了骂之后,速度反而更快了,不但比乌龟快,也比兔子快,甚至比十只兔子在狐狸追逐下奔跑的速度加起来还快。
“你醉了,你喝的本来就是醉人的酒,你本来就应该知道你会醉的。”
这个世界上大概已经找不出第二个这么快的人。
花姑妈看胡铁花,神情忽然变得异常温柔,真的温柔,从来都没有人看见过的那么温柔。
胡铁花吃不消了,口气也软了,骂人的话也全都从那颗已经痛得快要裂开的脑袋里,飞到九霄云外,只能呻吟着问:“你究竟想干什么?”
琴声断肠,天色渐暗。
“我什么都不想干。”楚留香说:“只不过想有个人陪我散散步而已。”
如果这根花枝刺下去,那么在一弹指间楚留香就已经死了六十次。
“散步?”胡铁花大叫了起来。“难道我们现在是在散步?”
一弹指间就已是六十刹那。
他的声音就好像一个垂死的人在惨叫:“我的妈呀,我的老天,像你这么样散步,我这条老命非被你散掉不可。”他问楚留香:“我们能不能不要再散步了?能不能坐下来谈谈话,聊聊天?”
他连动都没有动,连眼睛都没有眨,就好像完全不知道这根花枝能将他刺杀于刹那间。
“能。”
楚留香却好像完全不明白。
楚留香往前冲的时候虽然好像是一根离了弦的箭,可是说停就停。
到了某一种境界时,非禅的禅可以令人悟道,非剑的剑也可以将人刺杀于一刹那间。
他停下来的地方刚好有一棵树,树枝上虽然没有啼声乱人好梦要被人打起来的黄莺儿,树下却刚好有一片春草。
禅无情,禅无理,禅亦非禅。非禅也是禅,非剑也是剑。
胡铁花一下子就躺在草地上,除非有一根大棒子打下去,他是绝不会起来的了。
这一剑已经是禅。
“你是要聊天,还是要睡觉?”楚留香说:“要不然我们再去散散步也行。”
所有无法无相无情无义无命的剑法中的精髓。
“谁要睡觉?王八蛋才要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