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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一般的花枝已刺在他的眉睫间，这一刺已是剑术中的精髓。
胡铁花就好像真的挨了一棒子，一骨碌就从地上坐了起来：“你要谈什么？谈谈杜先生好不好？你有没有见到他？有没有见到焦林的女儿？”
八重瓣的白色山茶花一片片飘落，飘落在光亮如镜的桧木地板上，飘落在楚留香膝畔。
“都见到了。”
琴声断肠。
“那位焦姑娘怎么样？长得是不是很美？”
花落时的声音，有时岂非也像是肠断时一样？
“不但美，而且聪明。”楚留香凝视远方黑暗的苍穹：“焦林一定想不到他有这么样一个好女儿。”
有声即是无声，无声又何尝不是有声？只不过通常都没有人能听得清而已。
“然后呢？”
花落无声，肠断亦无声。
“然后我就走了。”
——花落时是不是也有声音？
胡铁花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不陪她多聊聊？为什么急着要走？”
——一朵花开放时是不是也有声音？有谁能听得出那是什么声音？
“不是我要走，是她要我走的。”
她很少有不说话的时候，现在居然没有说话，因为远方忽然有一阵缥缥缈缈、幽幽柔柔的琴声传了过来，一种无论任何人听见，都会变得暂时说不出话的琴声。
“她要你走你就走了？”胡铁花故意叹气：“你几时变得这么听话的？”
花姑妈没有说话。
“就在我开始明白了的时候。”
胡铁花厉声道：“可是你们只要敢动楚留香，我就先要把你们这个地方变成一条河，一条血流出来的河。”
“明白了什么？”
“我肯替你们做这件事，因为我知道这件不是坏事，要是我不能在五月初五之前把公主送到史天王那里，那个狗屎天王就一定会杀过来，就算你们能击退他，这一路上的老百姓的血也要流成河了。”
“应该明白的事，我大概都明白了。”楚留香说：“连不应该明白的事我都明白了。
本来已经有了几分醉意的胡铁花忽然又清醒了，一双眼睛忽然又瞪得比牛铃还大。
“近年来东南沿海一带常有倭寇海盗侵掠骚扰，得手后就立刻呼啸而去，不知行踪，下一次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会有，如果等大军来镇压，军饷粮草都是问题，而且难免扰民，何况那些流窜不定的盗贼，也未必是正统军旅所能对付的。
“他为什么不会来？”
“所以朝廷就派出了一位特使，以江湖人的身份，联络四方豪杰，来对付这些流寇。
花姑妈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他，又用一种很特别的声音问：“可是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来呢？”
“这个人的权力极大，责任也极重，身份更要保持秘密，但是为了对官府来往时的方便，又不能不让人知道他是个身份很尊贵的人。
“不是给他喝，是陪他喝，他喝酒虽然比倒酒还快，我也不慢，他喝半坛，我也不会少喝一点。”胡铁花开怀大笑：“所以他喝下半坛时，我已经喝了一坛半。”
“在这种情况下，朝廷只有假借一个理由，赐给他一种恩典，将他的女儿册封为公主。虽然是名义上的公主，却已足够让人对他们另眼相看了。”
“你要留一坛给他喝？”
听到这里，胡铁花才忍不住问：“你已经知道这个人就是杜先生？”
“要是那个老臭虫知道有这么样两坛好酒都被我喝光了，不活活地气死才怪，老臭虫变成死臭虫就不好玩了。”
“是的，我已经知道了。”楚留香反问：“可是你知道这位杜先生是谁么？”
胡铁花敞开了衣襟，大马金刀地坐在一个花棚下一张石桌前的一个石凳上。
“他是谁？”
“好酒难得，好友更难得。”
“杜先生就是焦林以前的妻子，玉剑公主就是焦林的女儿。”
“你为什么不再喝？”花姑妈问他：“你也应该知道能喝到这种酒是很难得的。”
胡铁花的手已经摸到鼻子上了。
一坛已尽，还有一坛。
楚留香又接着说：“她实在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我虽然不明白她离开焦林后，怎么会跟大内皇族有了来往，可是朝廷能重用她，绝不是没有理由的。
这是真正的花雕，二十年陈的绝顶花雕，胡铁花已尽一坛。
“沿海的流寇渐渐被她压制，渐渐不能生存，这时候东南海上忽然出现了一个远比昔年‘紫鲸帮’的海阔天更有霸才的枭雄，于是这些已无法独立生存的小股流寇，就只有投靠到他的旗下。”
白瓷的酒坛上用彩釉绘着二十朵牡丹。
楚留香叹息：“宝剑有双锋，凡事有其利必有其弊。杜先生虽然肃清了岸上的游民流寇，却造成了史天王海上的霸业。
因为他已经看见了这么样的一个女人，他这一生看见的已够多。
“现在他的力量已经渐渐不是杜先生所能对付的了，为了安抚他，杜先生只有答应他，把自己的女儿玉剑公主作为休兵的条件，这当然也是逼不得已的一时权宜之计。”
楚留香的眼睛如果被刺瞎，也应该毫无怨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