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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婆笑道：“用不着喝得这么急，这瓶酒反正是你的。”
她吃吃地笑着，又道：“我这话问得真傻，新郎官当然一定会很累的，任何一个新郎官在洞房花烛夜里，都一定有很多事要做。”
她将酒瓶子拿开了些，好让楚留香喘口气。
因为张洁洁不让他开口，又道：“你看来好像累得要命的样子，是不是刚做过苦工？”
楚留香的确在喘息。
楚留香没有说话。
气喘得很急，连脸都涨红了。
张洁洁道：“你看到新郎官的时候，难道从来不说恭喜？”
老太婆昂着头，喃喃道：“为什么男人总好像全都是酒鬼呢？我就一直想不通喝酒有什么好处。”
楚留香道：“恭喜？有什么值得恭喜的？”
她马上就快想通了。喝酒就算没别的好处，至少总有一样好处。喝酒往往能救命！
她走过来，走到楚留香面前，忽然笑道：“恭喜恭喜。”
突然间，一口酒箭般从楚留香嘴里射出来，射向老太婆的脸。
她也在看楚留香，脸上带着轻盈的浅笑，脚步轻盈得宛如春风。
老太婆一惊，往后退，就从莴苣堆上落下。这股酒箭已射在楚留香自己的腿上。
楚留香看着她。
老头子也吃了一惊，从车座上掠起翻身，马鞭直卷楚留香的脖子。
她这人就像是她哼着的那支小调，轻松自然，令人愉快，尤其是在这晴朗干燥的三月清晨，在这新鲜温暖的初升阳光下，无论谁看到她，心里都会觉得很舒服。
老太婆的反应更快，身子一落，立刻又弹起，十指如爪，鹰爪般向楚留香足踝上抓了过去。
她衣服的颜色也许没有艾青配得那么好，却更潇洒脱俗，既不刻意求工，也不矫揉造作。
只可惜他们还是慢了一步。楚留香要逃走的时候，永远没有人能猜得出他要用什么法子。等到别人知道他用什么法子的时候，总是已慢了一步。
她衣服穿得宽宽的、松松的，反而使得她看来更婀娜多姿。
酒箭射在他腿上，已将他腿上被点住的穴道解开——这一股酒箭冲激之力，足以将任何人点住的穴道解开。他两条腿一圈，身子立刻弹起，箭一般蹿了出去。比箭更快！
其他那些像她这种年纪的女孩子，都喜欢将衣衫做得很合身，甚至比合身更紧些，尽量使自己看来苗条。她却不同。
楚留香的身子只要一掠起，天下就没有任何人再能抓住他。绝没有！
她嘴里轻轻哼着支轻巧而愉快的小调，手里拈着朵小小的黄花，黄花在晨风中摇动，她身上穿着的鹅黄轻衫也在风中飘动。
“楚香帅轻功第一，天下无双！”这句话绝不是瞎说的。
张洁洁正从山坡上走下来。
他身子一掠起，立刻凌空翻身，嘴里剩下的小半口酒已乘机冲开了右臂的穴道。
她的人像是随时随地都会在他面前出现。
他右臂一抡，身子又凌空一翻，右手已拍开了左臂的穴道。
他想着张洁洁的时候，就看到了张洁洁。
双臂的穴道一解，更像是多了对翅膀，只见他双臂挥舞，身子就好像风车似的，在半空中转了几转，人已落在七八丈之外的树枝上。树枝几乎连动都没有动。
这件事本是由艾青开始的，但奇怪的是，他想得最多的，不是艾青，而是张洁洁。
他站在树枝上，好像比别人站在地上还要稳得多。那老头子和老婆子似乎已看呆了。
他想得很仔细，每一个细节都没有错过。
他们没有追，因为他们已看出，就算是追，也追不上的。
楚留香一向喜欢阳光，他在初升的阳光下站了很久，尽力使脑子里什么也不想，直等到头脑完全冷静下来，才将这件事重新想了一遍。
何况，就算追上了又能怎么样呢？他们也没有逃，因为他们也已看出逃也逃不了。
阳光是件很奇妙的东西，它有时能令人发热，有时却能令人冷静。
楚留香微笑着，忽然道：“这次的事，想必也已给了你们个教训吧。”
旭日已东升。
老太婆叹了口气，道：“不错，我现在才知道，男人的话是绝不能听的。男人若对你拍马屁的话，你连一个字都不能相信。”
他转身冲出去，门外阳光照地。
老头子道：“这道理你现在才明白？”
这手仿佛突然扼住了楚留香的咽喉。
老太婆道：“因为我活了六十多岁，倒还是第一次遇见他这样的男人。”
这也许就是刚才还在他身上轻轻爱抚的手。
老头子挤了挤眼，道：“你已活了六十多岁，我还以为你只有三十八呢！”
他一直没有仔细看过艾青的手，艾青身上有很多更值得他看的地方。
老太婆回手就是一个耳光掴了过去。
楚留香的心往下沉，他不能确定。
老头子抱起头来就逃，还大叫道：“老太婆揍你的时候，你就要躲得愈远愈好。”
这只手是不是艾青的？
两人一个打，一个逃，眨眼间，两个人全都不知去向了。
他确信刚才那只手上绝没有这痕迹。
楚留香还是在微笑，连一点追上去的意思都没有。
这只手的手背上有一块乌青，是被人扭伤的痕迹。
他最大的好处，也许就是常常能在最要紧的时候放人家一马。他身子刚由树上轻飘飘地落下来，忽然听见了一种声音。一种非常奇怪的声音，从一个非常奇怪的地方传了出来。
楚留香忽然发觉这只手并不是刚才向他摇动的那只手。
就连他都从未想到这种声音会从这种地方发出来。
这只手是谁的？是谁砍断了这只手？
楚留香并不是时常容易吃惊的人，但现在却真的吃了一惊。
你还会想到许多别的事。
掌声并不是一种很奇怪的声音。楚留香虽不是唱戏的，但还是常常能听别人为他喝彩的掌声。车底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地方。无论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车子，都有车底。
美丽的生命为什么总是那么短促？但你看到的若是一只断手，看着这本来很美丽的手突然间干瘪，那么你心里就不仅会觉得惋惜愁闷。
但此时此刻，这辆骡车的车底下居然会有掌声传出来，那就不但奇怪，而且简直奇怪得要命。
就算你并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你也会不禁为之叹息。
只有人才会鼓掌，车底下既然有掌声，就一定有人。骡车一路都没有停过，这人显然早已藏在车底下。
你若看到一朵鲜花在你手里枯萎，心里总难免会觉得很惋惜，甚至会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愁闷。
楚留香虽然吃了一惊，但脸上立刻又露出了微笑。他已猜出这人是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