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浪子 第三十六章 戏剧人生 (第5/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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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大经道:“他独断独行,只要开始做了一件事,就不计成败,不计后果,这固然是他的长处,但也是他最大的短处,因为他从来也不肯替别人想一想。”
叶开低吟着,道:“飞剑客的确是个行踪飘忽的人,有时连小李探花都找不到他。”
丁灵琳看了叶开一眼,忽然发现叶开的神情也很悲伤。
丁灵琳道:“像李寻欢、阿飞,这些前辈名侠,很久都没有人再看见过他们的侠踪,易大经怎么会知道他今天在这里?”
易大经道:“成大功,立大业的人,本该有这种果敢和决心,所以我虽然恨他,但也十分尊敬他。”
叶开在等着她问。
这种心理很矛盾,但不难了解。
丁灵琳又瞪了他一眼,忽然道:“现在我的确还有件事不明白!”
易大经道:“我从没有说他是恶人,他做的也绝不是坏事,当时的确有很多人都得到过他的好处,但真正能接近他的人,却是最痛苦的。”
叶开苦笑道:“也许你还是不明白的好。”
他黯然叹息,接着道:“因为一个人接近了他之后,就要完全被他指挥支配,就得完全服从他,这些人若想恢复自由,就非杀了他不可!”
丁灵琳朗然一笑,道:“我早就明白了。”
陌生人道:“杀他的人,难道全都是他的朋友?”
叶开又叹了口气,道:“所以你现在应该明白,还是像我这样的真小人好。”
易大经道:“大多数都是的。”
丁灵琳狠狠瞪了他一眼,噘起了嘴,道:“他本来就是我爹爹的朋友,看他那种和蔼可亲,彬彬有礼的样子,谁知道他是个伪君子。”
陌生人冷冷道:“他也许做错很多事,但我想他最错的还是交错了朋友。”
叶开道:“但是我刚才好像听见,你在叫他大叔。”
傅红雪看着他,目中忽然充满了感激。
丁灵琳也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他若去唱戏,一定比小达子还有名。”
陌生人又道:“他纵然独断独行,专横跋扈,但毕竟还是将你们当作朋友,并没有想在背后给你们一刀。”
叶开叹了口气,道:“若不是易大经的手段太毒,这秘密我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他装作的功夫实在已经炉火纯青,我竟连一点破绽都看不出来,甚至会将他看做谦谦君子,几乎已准备向他道歉,可是他走了。”
无论你的朋友是好是坏,只要他是你的朋友,你就不能在背后给他一刀。
傅红雪道:“所以他也在你面前,揭穿了易大经的阴谋。”
易大经垂下头,道:“我并没有说我们做得对,我只说那时我们已非那么样做不可。”
叶开道:“我去的时候,小达子的毒已开始发作,我揭穿了那是易大经下的毒手后,他当然也对易大经恨之入骨。”
陌生人道:“非那么样做不可?”
傅红雪这才知道,小达子的痛苦并不是因为受了伤,而是中了毒。
易大经道:“是的。”
叶开道:“他竟已在酒中下了毒,准备将小达子杀了灭口!”
陌生人的目光仿佛到了很遥远的地方,缓缓道:“我年轻时也认为有很多事是非做不可,但后来我才慢慢体会到,世上并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问题只在你心里怎么去想。”
傅红雪听着。
傅红雪也慢慢地垂下了头。
叶开道:“他当然不会,我也一定问不出,只可惜他的计划虽周密,手段却太毒了些。”
陌生人道:“只要你能忍耐一时,有很多你本来认为非做不可的事,也许就会变成根本不值得你去做的事了。”
傅红雪道:“易大经当然不会告诉你这秘密。”
他表情很严肃,接着道:“每件事都有两面,从你们这面看来,你也许觉得自己做得很对,那只因为你们从没有从另外一面去看过。”
叶开道:“我去的时候,你已不在,只剩下易大经和小达子。”
易大经道:“可是……”
傅红雪道:“所以你就找了去。”
陌生人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们要杀白天羽,就因为他从不肯替别人设想,可是你们自己的行为,岂非也跟他一样?”
叶开道:“那时他们已在收拾行装,准备离城,我找到他们后,威逼利诱,终于问出他们已将小达子送到什么地方去。”
易大经黯然道:“也许的确是我们错了。”
这件事的确很曲折,连傅红雪都不能不开始留神听了。
陌生人道:“我也并没有说一定是你们错,这件事究竟谁是谁非,也许是永远都没有人能判断的。”
叶开道:“幸好后来我遇见了那两个抬棺材的人,他们本是小达子戏班里的龙套,跟着小达子一起来的,小达子对他的班底一向很好。”
易大经道:“所以我宁愿牺牲一条腿,也不愿看着这仇恨再继续下去。”
傅红雪冷笑道:“原来你也有做不到的事。”
他看来的确很痛苦,接着又道:“那天在梅花庵外行刺的人,能活着回去的最多只有七八个,这些年来,我想他们一定也跟我一样,一定也活得很痛苦!”
他苦笑着,又道:“但后来连小达子都不见了。”
一个人若终日生活在疑虑和恐惧之中,那种痛苦的确是无法形容的。
叶开道:“但我却知道他从京城请来了小达子,所以我就改变方针,开始盯小达子。”
易大经道:“那天的雪下得很大,地上一片银白,但那一战结束后,整个一片银白色的大地,竟都已被鲜血染红了。”
傅红雪道:“哼。”
他的脸又已因痛苦和恐惧而抽搐,接着道:“没有亲眼看过的人,永远无法想象那种事态的情况,我实在不愿那种事再发生一次。”
叶开点点头,道:“我已盯了他两天,竟始终没有盯出他的落脚处,因为我不敢盯得太紧,他的行动又狡猾如狐狸。”
叶开忽然道:“你为什么不想想,那一战是谁引起来的?”
傅红雪道:“所以你就跟着他。”
易大经惨然道:“我只知道染红了那一片雪地的鲜血,并不仅是白家人的,别人的血流得更多。”
叶开道:“但我却不能不觉得奇怪。”
叶开道:“所以你认为这段仇恨已应该随着那一战而结束?”
傅红雪道:“那也不关你的事。”
易大经道:“我们纵然对不起白天羽,那天付出的代价也已足够。”
叶开道:“但却只有我知道他是易大经,易大经本不该在这里的,更不该打扮成那种样子,他本是个衣着很考究的人。”
叶开道:“死的人确实已付出了他们的代价,但活着的人呢?”
傅红雪道:“很多人都看见了他。”
易大经没有回答,他无法回答。
叶开道:“因为我在市上看见了易大经。”
叶开道:“我并不是说这仇恨一定还要报复,但每件事都必须做得公平,活着的人若认为那些死者已替他们付出了代价,那就是大错了。”
傅红雪道:“你若没有跟着我,怎么会知道这样一件事?”
他一字字接着道:“你欠下的债,必须用你自己的血来还,这种事是绝不容别人替你做的。”
叶开道:“我没有。”
易大经看着叶开,就好像第一次才看见这个人……也许他以前的确没有看清过这个人。
傅红雪道:“你为什么要一直偷偷地跟着我?”
叶开的态度永远在镇定中带着种奇异的轻松,无论面对着什么危险,他永远都不会露出惊慌恐惧的样子。
叶开只能苦笑。
这种态度绝不是天生的,那一定要经过无数次痛苦的折磨后,才能慢慢地训练出来。
傅红雪道:“所以这件事你根本不必管的。”
可是他以前的历史,却从来没有人知道,他就像是忽然从石头中跳出来的美猴王,忽然在武林中出现,从他出现时开始,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叶开苦笑。
这种情况几乎完全和傅红雪一样——傅红雪也是忽然就出现了。
傅红雪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大声道:“我相不相信都是我的事,我的事和你完全没有关系。”
显然也是经过严格的训练后才出现的。
叶开看着他的手,叹息着道:“你现在也许还不相信他的出手比你快,可是……”
他的过去也同样是一片空白。从没有人知道他过去在哪里,在干什么。因为他的身世极隐密,他到江湖中来,是为了一种极可怕的目的。
他握刀的手在抖。
那么叶开呢?叶开是不是跟他同样有目的?他们之间是不是有某种神秘的关系?
这事实他想不承认也不行。
易大经看着叶开,已看了很久,忽然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只可惜他也知道,那陌生人若要走的时候,世上就没有任何人能拦阻,也绝没有任何人能追得上。
叶开道:“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
他绝不服输。
易大经道:“你姓叶,叫叶开?”
他几乎忍不住去追上那陌生人,比一比究竟是谁的出手快。
叶开点点头,道:“木叶的叶,开心的开。”
傅红雪实在不能相信,也不愿相信。
易大经道:“你真的是叶开?”
“难道他的短棍真能在我的刀还未出鞘,就洞穿我的咽喉?”
叶开笑了笑,道:“你以为我是谁?”
就凭这一点,已绝不是任何人能比得上的。
易大经忽又叹了口气,道:“我不管你是谁,只希望你明白一件事。”
傅红雪又不禁想起了那陌生人,那又奇异、又可敬的陌生人,那种轻松而又镇定的态度。
叶开道:“我在听。”
叶开道:“但他也知道你的刀多么快,世上的确很少有人能比你的刀更快。”
易大经看着自己的断腿,缓缓道:“我欠下的债,并没有想要别人还,我做错了的事,也早已付出了代价,你若还认为不够,我就在这里等着,你随时都可以杀了我。”
傅红雪当然知道,他根本就不必问的。
叶开淡淡道:“这句话你本该对傅红雪说的。”
叶开道:“他要杀你!”
易大经道:“无论对谁说都一样,现在我说的都是实话。”
傅红雪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然后他就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再说了。
叶开道:“世上的伪君子本来就很多。”
陌生人看了看叶开,又看了看傅红雪,忽然道:“他说的确实是实话。”
傅红雪恨恨道:“江湖中人都说易大经是个君子,想不到他竟是这样的君子。”
没有人开口,没有人能否认。
叶开道:“就是‘铁手君子’易大经,也就是赵大方。”
陌生人的目光最后停留在傅红雪脸上,道:“我带他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要他说实话,并不是为了要你杀他。”
傅红雪终于抬起头,道:“你说的易大经,是不是‘铁手君子’易大经?”
傅红雪在听着,他看来远比易大经还痛苦。
他的眼角和嘴角不停地抽搐,整个一张脸都已扭曲变形。
陌生人道:“现在他已将所有的事全都说了出来,这件事究竟谁是谁非,谁也没有资格判断。”
也不知是谁掌起了灯,他的脸在灯光下看来竟是死灰色的。
是不是连傅红雪自己也同样没有资格下判断?
金疯子还躺在地上呻吟着,声音更痛苦。
陌生人道:“但他的确欠了你的债,你若认为他还得不够,还是随时都可以杀了他,现在他已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