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浪子 第四十章 新仇旧恨 (第5/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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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红雪又沉默了很久，冷冷道：“你说过他迟早一定会来找你的。”
可是他另一只手却已握住了他的刀。
丁灵琳点点头，大声道：“他当然会来找我，他绝不是个无情的人。”
他苍白的脸上，几乎已变得完全没有表情。
傅红雪凝视着远方，缓缓道：“这地方很安静，他若能安安静静地死在这里，上天对他已算不薄。”
他没有流泪，只是痴痴地看着她，仿佛又已忘记了王大洪的存在。
丁灵琳动容道：“你在等他来？”
但现在这双手似已完全冰冷僵硬。
傅红雪没有回答，只是垂下头，凝视着自己手里的刀。
这双手本是温暖而柔软的，只有在这双手轻抚着时，他才会暂时忘记那种已深入骨髓的仇恨，他的心才会有片刻宁静。
漆黑的刀，刀头已不知染上过多少人的鲜血。
傅红雪慢慢地站起来，俯下身，轻轻拉起了翠浓的手。
丁灵琳的手也已握紧，嗄声道：“但是他并不知道我在这里。”
王大洪道：“只要你杀过一个人，就可能有无数人要来杀你！只要你杀错过一个，就永远无权再问别人为什么来杀你！”
傅红雪道：“他会知道的。”
傅红雪突然觉得手足冰冷。
丁灵琳道：“为什么？”
他冷笑着，又道：“那孩子平生从未做过一件害人的事，更没有杀过人，但现在却已死在你手里，你呢？你已杀过多少人？你杀的人真是全部该杀的？”
傅红雪道：“因为有很多人都看见我挟着你往这里走。”
王大洪道：“杀人的理由有很多，并不一定是为了仇恨。”
丁灵琳道：“就算他来了又怎么样？你难道真的要杀他？”
傅红雪道：“你为的是什么？”
傅红雪沉默，刀也是沉默的。
王大洪道：“不是。”
沉默有时也锋利得像刀锋一样，有时甚至能杀人。
傅红雪的心已沉了下去，道：“你是为他们来复仇的？”
丁灵琳大声道：“你真的能下得了毒手？难道你已忘了他以前为你做的那些事？若不是他，你怎么能活到现在？”
王大洪道：“你也不认得郭威，但你却杀了他，还杀了那可怜的孩子。”
傅红雪苍白的脸仿佛又已因痛苦渐渐变得透明，一字字缓缓道：“他让我活着，也许就是为了要我忍受痛苦。”
傅红雪道：“我不认得你。”
死虽然可怕，但却是宁静的，只有活着的人才会感觉到痛苦。
王大洪冷笑道：“你能杀别人，别人为什么不能杀你？”
丁灵琳看着他的脸，身子突然开始颤抖，颤声道：“他常常对我说，你做的事虽可怕，但你的心却本是善良的，你……你几时变得如此狠毒？”
傅红雪道：“为什么？”
傅红雪凝视着自己手里的刀，没有再说什么，连一个字都不再说。
王大洪道：“我不是，我要杀的只是你！”
这时山巅忽然涌起了一片又浓又厚的云雾，他苍白的脸已在云雾中渐渐变得遥远模糊。
傅红雪平静地道：“你也是那天在梅花庵外行刺的凶手？”
山下仿佛有雨声。
王大洪道：“我是来要你命的人！”
山巅的云雾，也是潮湿的。丁灵琳的衣裳已渐渐湿透，冷得不停发抖。不但寒冷，而且饥饿。
傅红雪点点头。
傅红雪已坐下，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坐在又冷又潮的云雾中。难道他不冷不饿？这个人难道真的已完全麻木？
王大洪突然狞笑道：“你一定想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人。”
丁灵琳终于忍不住道：“也许他不会来了。”
仇恨的力量。
傅红雪不开口。
傅红雪的声音中，竟似有一种足以令神鬼震慑的力量。
丁灵琳道：“就算他要来，也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才来。”
可是他还是站住了。
傅红雪还是不开口。
在灯光下看来，王大洪忠厚善良的脸，已变得魔鬼般狰狞恶毒。
丁灵琳道：“他若三天后才来，你难道就这样在这里等三天？”
没有人能形容这两个字中包含的仇恨和怨毒，甚至没有人能想象。
傅红雪又沉默了很久，才冷冷道：“他三年后才来，我就等三年。”
“站住！”
丁灵琳的心又沉了下去，道：“你……你难道要我陪着你在这里等三年？”
傅红雪的确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不过从紧咬着的牙缝中吐出两个字。
傅红雪道：“我能等，你为什么不能？”
他希望能退出去，希望傅红雪在这强烈的悲伤和震惊下，忘记了他。
丁灵琳道：“因为我是个人。”
王大洪一时间竟没有拔出来，只有放开手，一步步向后退。
傅红雪道：“哦？”
薄而利的剑锋，已刺入了她的骨节，被夹住。
丁灵琳道：“只要是个人，就没法子在这里等三年，也许连三天都不能等。”
短剑还留在她背上。
傅红雪道：“哦？”
翠浓嫣然一笑，突然倒下去，苍白美丽的脸已变成死黑色。
丁灵琳道：“你若真的要我坐在这里等下去，我就算不冷死，也要被活活饿死。”
他用力咬着牙，但满眶热泪，还是已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没有回答。
傅红雪道：“我……我相信你。”
丁灵琳道：“其实你根本不必在这里等他，你可以下山去找他，那总比在这里等的好。”
“你要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要害你。”
还是没有回答。
翠浓看着他，终于挣扎着说出了一句话。
丁灵琳道：“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
他的心已碎了。
她声音突然刀割般中断，她忽然发现坐在云雾中的傅红雪已不见了。
傅红雪又倒在床上，看着她，看着她混合着痛苦和安慰的眼光，看着她凄凉而甜蜜的微笑。
山下的雨声还没有停，山巅的云雾更潮湿，也更冷。
她的生命总算已有了价值。
也不知道是因为云雾掩住了日色，还是夜色已来临，丁灵琳眼前已只剩下一片模模糊糊、阴阴森森的死灰色，没有人，也没有生命。
因为她活得虽然卑贱，可是她的死，却是高贵伟大的。
丁灵琳放声大呼：“傅红雪，你到哪里去了？你回来！”
她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甜蜜的微笑。
没有人回来，也没有人回应。
因为她终于已能让傅红雪明白，她对他的情感有多么深远，多么真挚。
丁灵琳身子抖得就像是一片寒风中的枯叶，傅红雪虽然是可怕的人，可是他不在时更可怕。
因为她虽然已快死了，但傅红雪却还可以活下去。
她终于明白孤独和寂寞是件多么可怕的事，现在傅红雪走了只不过才片刻，片刻她已觉得不可忍受。
那不仅是悲伤，也是欣慰。
假如一个人的一生都是如此孤独寂寞时，那种日子怎么能过得下去？假如叶开真的死了，她这一生是不是就将永远如此孤独寂寞下去？
没有人能形容出她此刻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人能了解。
丁灵琳只觉得全身冰冷，连心都冷透。她想逃走，可是她的腿还是麻木僵硬的——丁家的点穴手法，一向很有效。她想呼喊，可是她又怕听见山谷中响起的那种可怕的回声。
她咬着牙，不让自己晕过去。
天地间仿佛已只剩下坟墓里那个死人在陪伴着她。
她知道从今以后，只怕再也看不到傅红雪了，所以现在只要能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傅红雪这一生，岂非也只剩下坟墓里的死人在陪伴着他？
可是她的眼睛，却还是在看着傅红雪。
丁灵琳忽然对这孤独而残废的少年，有了种说不出的同情。
一阵无法形容的刺痛，使得她只觉得整个人都仿佛已被撕裂。
就在这时，她忽然觉得有一点冰冷的雨珠滴落在她手上。
剑光一闪，已刺入了她的背脊。
她垂下头，才发现这滴雨赫然是鲜红色的。
她连想都没有想，突然用尽全身力量，推开了傅红雪，用自己的身子，去挡这一剑。
不是雨，是血！
但翠浓却恰巧在这一瞬间张开眼，恰巧看见了墙上的影子。
鲜红的血，滴落在她苍白的手背上。
傅红雪非但没有看见，甚至完全没有感觉到。
她的心似已被恐惧撕裂，忍不住回头，她的面颊忽然碰到一只手。
为了要刺出这一剑，这个人显然已准备了很多年，多年来积压着的仇恨和力量，已完全在这一剑中发泄！
一只冰冷的手。血，仿佛就是从这只手上滴落下来的。
这一剑不但又快又狠，而且正是看准了对方的弱点才下手的。
这是谁的血？谁的手？
傅红雪用两只手紧拥着翠浓，肋下完全暴露着，本就是最好的攻击目标。
丁灵琳没有看见，她眼前忽然变得一片黑暗。
没有人能想到这变化，何况是一对正沉醉在对方怀抱中的恋人？
地狱本就在人们的心里。
青蓝色的剑光一闪，已闪电般向傅红雪的左肋下刺了过去。
你心里若已没有爱，只有仇恨，地狱就在你的心里。
王大洪慢慢地往外走，走了两步，突然翻身！
——你心里若已没有爱，你的人也已在地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