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浪子 第四十二章 绝路绝刀 (第5/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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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空群又道：“何况，你纵然不说，我也知道你是什么人了，你若真的杀了我，我死后不出三天，就会有人将你们家的秘密说出来，让天下武林中的人全都知道……白家的后代当然也一定会知道。”

她生气时，你不理她，她要跟你吵，你不理她，她向你要东西，你不理她，她要钱花，无论要什么，你都不理她。

这人手里的剑似乎又抖了抖，冷笑着道：“你若死了，还有谁能说出这秘密？”

这三个字岂非正是对付女人最好的法子。

他毕竟还年轻，无论多阴沉狡猾，也比不上马空群这种老狐狸的。

“不理她。”

这句话不但也有示弱之意，而且已无异承认他就是马空群所想到的那个人了。

马空群又看了她一眼，慢慢地闭上眼睛，已不准备再理她。

马空群眼睛里已发出了光，冷冷道：“我活着的时候，的确没有人能说出这秘密。”

可是她没有动。

这人忍不住问道：“你死了反而有？”

林外有流水声，用不着走多远，就可以找到很清冽的泉水。

马空群道：“不错。”

他只是笑了笑，道：“你累了，去洗个脸，精神也许就会好些的。”

这人道：“你……你是不是留了一封信在一个人手里？你若死了，他就会将这封信公开？”

他当然不会像年轻人那样，冲过去揪住她的头发，问她为什么变了。

马空群淡淡道：“看来你倒也是个聪明人，居然也能想到这种法子。”

只不过他已是个老人了，已学会把女人当作马一样看待。

这人道：“我能想得到，但我却不信。”

这是第一次。

马空群道：“哦？”

这女人也许欺骗过他，甚至出卖过他，但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当面顶撞过他，更没有违背过他的意思，连一次都没有。

这人道：“因为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一个你信任的人，你能将那种秘密的信交给他？”

马空群嘴角的肌肉突然僵硬，就像是忽然被人掴了一巴掌。

马空群忽然笑了笑，道：“你是不是要我告诉你，那个人是谁，等你杀了我之后，就去杀他？”

沈三娘淡淡道：“就算我有心事，也并不一定要告诉你的。”

这人不说话了。

马空群道：“但是你看来好像有心事。”

马空群淡淡笑道：“你用的这法子本来的确不错，只可惜这种法子我三十年前就已用过了。”

沈三娘道：“我什么也没有想。”

这人沉默着，过了很久，也笑了笑，道：“你难道认为我会就这样放了你？”

马空群凝视着她，过了很久，才慢慢地问道：“你在想什么？”

马空群道：“你当然不会，但我们却不妨来做个交易。”

平时马空群无论说什么，她都只有顺从，无论要她做什么，她都会立刻去做。

这人道：“什么交易？”

但她却没有换，连动都没有动。

马空群道：“你陪我去杀了傅红雪，我带你去找那宝藏，你替我保守秘密，我也绝不提起你一个字，我藏起那批珠宝，也足够你我两个人用的，你说这交易公道不公道？”

沈三娘道：“好，我就换。”

这人沉默着，显然已有些动心。

马空群忽然叹了口气，道：“包袱里还有衣裳，你为什么不换一件？”

马空群道：“何况，你也该知道，你的上一代，本是天下唯一能和我共同保守那秘密的人，因为我信任他，他也信任我，所以我们才能做出那种惊天动地的大事，现在我们的机会岂非比当年更好？”

但现在她却还是垂着头，看着自己从裂开的衣襟中露出的胸膛。

这人迟疑着，缓缓道：“我可以答应你，只不过要先取宝藏，再杀傅红雪。”

她知道马空群正在看着她，平时他看着她的时候，她总会对他嫣然一笑。

马空群道：“行。”

因为这本是她自找的，怨不得马空群，更怨不得别人。

这人道：“还有，在我们去取宝藏的时候，我还得点住你双臂的穴道。”

可是她心里并没有怨恨。

马空群道：“你难道还怕我对你出手？”

她前胸的衣裳已裂开，只差一分，独眼龙的刀就已剖开她的胸膛。

这人道：“我只问你答不答应。”

那并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恐惧。

马空群笑了笑，道：“也许，我既然能信任你的上一代，就也能同样信任你。”

有风吹过的时候，她身上就会觉得一阵寒意。

这人终于松了口气，道：“我只点你左右双肩的‘肩井’穴，让你不能出手而已。”

她整个人都显得很虚弱，因为她刚才还呕吐过——她刚从头发里找出一个人的半边下颚。

他踏前一步，用本在捏着剑诀的左手食中两指，点向马空群的右肩。

她一向是个很懂得修饰的女人，但现在身上却到处都沾满了血污，尘土，泥沙，脚上的鞋子也快磨穿了，连脚底都在流着血。

这时候他当然不能不先将右手的剑垂下去一点，否则他的手指就点不到马空群的肩头。

沈三娘就在他对面，坐在一个很大的包袱上，也在喘息着。

只不过这也是一刹那间的事，他右手的剑一垂，左手已点了过去，他自信出手绝不比任何人慢。

也许他根本不敢想。

但他却还是不够快。

他也曾经有过这世上最优秀的马群，但现在却只能用自己的两条腿奔逃，连脚都被石头扎出了血。他当然愤怒、怨恨，因为他从来也没有想过这结果是谁造成的。

也就在这刹那间，马空群突然一侧身，一个肘拳打在他右肋下，接着反手挥拳，痛击他的面额。

但现在他却要像一只被猎人追逐的野兽一样，不停地躲闪，逃亡……他曾拥有过这世上最大的一片土地，但现在却连安身的地方都没有。

这人听见自己肋骨折断的声音，人已被打得飞了出去。

他辛苦挣扎奋斗了一生，流的血和汗比别的人十个加起来还多。

他只觉眼前突然一片漆黑，黑暗中还有无数金星在跳动。可是他知道自己绝不能晕过去，十五年朝夕不断的苦练，他不但学会了打人，也学会了挨打。他身子落在地上时，突然用力一咬嘴唇，剧痛使得他总算还能保持清醒。然后他的人已在地上滚了出去。

他认为这世界对他太不公平。

马空群追出来时，只见他的手一扬，接着，就是刀光一闪！刀光如闪电，是飞刀！

现在他几乎对每件事都充满了愤怒和怨恨。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

老，本就是件很令人伤感的事，可是他心里却只有愤怒和怨恨。

小李飞刀的威名，至今仍足以令江湖中人魂飞魄散。这虽然不是小李的飞刀，却也已震散了马空群的魂魄。他竟不敢伸手去接，闪避的动作也因恐惧而变得慢了些。

“我为什么也会跟别人一样，也会变得这么老？”

刀光一闪而没，已钉在他肩上。

现在他终于明白自己也只不过是个人，是个满身疼痛，满怀忧虑的老人。

这也是飞刀。可是天上地下，古往今来，绝没有任何人的飞刀能比得上小李飞刀！

以前他甚至会觉得自己是个超人，是个半神半兽的怪物，总觉得自己的力量是永远也用不完的。

就正如天上的星光虽亮，却绝没有任何一颗星的光芒能比得上明月。

以前他无论杀了多少人，都不会觉得有一点疲倦，有时杀的人愈多，精神反而愈好。

这柄刀若是小李飞刀，马空群的动作纵然再快十倍，也是一样闪避不开，因为小李飞刀已不仅是一柄飞刀，而是一种神圣的象征，一种神奇的力量。没有人能避开小李飞刀，只因每个人自己本身先已决定这一刀是避不开的。

以前他不是这样子的。

这种想法也正如每个人都知道，天降的灾祸是谁都无法避免的一样。

他想用草帽来扇扇风，但手臂却忽然变得说不出的酸疼麻木，竟似连抬也抬不起来。

刀光一闪，他的人已滚出院子，翻身跃起。

一片浓荫，挡住了秋日正午恶毒的阳光，马空群摘下了头上的马连坡大草帽，坐在地上，倚着树干不停地喘息。

马空群只看见一条穿着黑衣的人影一闪，就没入了黑暗里。

可是前面还有路。

他咬了咬牙，拔出肩上的刀，追了出去。

山路很窄，陡峭，嶙峋，有的石块尖锐得就像是锥子一样。

他相信这个人一定逃不远的，无论谁挨了他两拳之后，都一定逃不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