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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触盲人世界近二十年后,我有了一个深刻的体会,不仅仅是盲人,所有的小众群体——其他残疾人,患有某些疾病的人,如艾滋病患者、白血病患者、乙肝患者等——比起同情,他们更需要的是平等,这是一种对尊重的渴求。盲人不愿意大家把他们当作一个无用的、特殊的人去对待,他们同样可以自理,可以学习,可以为社会贡献价值。
我在盲人图书馆遇到过一个工作人员,她就是一名盲人,每天家人会把她送到地铁站,然后她自己搭乘地铁上班,到站后会有同事再把她接到工作的地方,就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让她感到无比满足与幸福。有时候坐地铁时看着地铁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好多人垂头丧气,麻木的脸上见不到一丝光亮,我总会想起她,和这个女孩比起来,他们拥有的已足够多。
在我受伤的那段时间,其实真正让我想开的就是这些患者朋友。有时我很庆幸自己是医生,因为这个职业,我接触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人间百态,众生万象,因为疾病汇集到我的面前,透过疾病我了解到了各种各样的人生,能够帮到他们,我感觉特别幸福。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胸中脱去尘浊,自然丘壑内营。”当一个人见识越多,眼界越宽广,心胸就越慈悲。躺在ICU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会迎来怎样的结果,也许会残疾,也许会死去,那时,一个个鲜活的患者的面容出现在我脑海里。
我想到那些盲童,比如天赐,比如薇薇,他们从幼年时就注定要走一条比常人艰难异常的路,光明一天天在自己的眼里消失。而我比他们要幸运太多,我的上半生如此精彩,走到今天,这么多人在为我的康复努力,我没有理由倒下。人生在世,世事无常,谁也无法把握明天,只有怀揣一颗希望的火种才能照亮迷茫。
五年前,我们眼科病房里来了个河南农村的小男孩,才两岁,双眼却患有视网膜母细胞瘤,左眼的肿瘤已经长满了整个眼球,为了保住性命,孩子的左眼很快就被摘除了。然而右眼底也有病变,需要持续接受化疗,每两个月就要复查一次。于是孩子白天在我们医院接受化疗,晚上他们父子俩就在北京西站卖报纸,或者他爸当搬运工赚些小费,俩人常常睡在火车站。有一天,我听到同病房的小孩问他:“你家在哪儿呀?”他晃着头发掉光了的大脑袋说道:“我没有家,我爸在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家。”
孩子本来名叫李嘉程,后来他父亲觉得可能是名字起得太大了,孩子才会生病,所以给他改名为李天赐——这个孩子就是上天赐给他们全家最好的礼物。
十年治疗期间,医生和护士一直尽力为天赐节省医疗费用、捐钱捐物。记得有一年冬天,特别冷,我从网上订了五十床被子,天赐爸爸带着天赐,到各个地下通道去发。天赐爸爸说,孩子眼睛不好,我没有别的办法,但是我还是要尽量让他善良。
十年后,天赐的右眼肿瘤无法控制,最终也被摘除了。天赐失明后,天赐爸爸就拿着在我们看来形状完全相同的方块,涂上不同的颜色,让天赐摸,训练他的触觉,慢慢地,天赐完全可以通过抚摸辨别出方块的色彩。
凭借这种触觉和记忆的能力,他又学会了盲文,现在上了当地的盲人学校,父亲也在北京扎根下来,在医院里面做全职护工,一家人的生活走向了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