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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小时后,我醒了过来。我先把动物喂好,又装满好几袋在晚上看护母亲时可吃的食物,然后叫醒了利夫。不到8点,我们就开着母亲的车往德卢斯赶去。弟弟开着车,急速地向前飞驰,汽车音响中飘出的U2乐队的《约书亚树》震耳欲聋。我俩都沉默不语,只是专注地听着车里的音乐。车窗外,初升旭日的光射在路旁的积雪上显得格外刺眼。
对,这就是我的祷告:见鬼去吧,见鬼去吧,见鬼去吧!
赶到母亲的病房时,我们看到紧闭的房门上有一块牌子,通知我们在进门之前先到护士站签字。这块牌子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但我以为这只是走个过场而已。我们正往护士站走时,一名护士朝我们走过来,我还没有开口,她便对我们说:“我们在她的眼睛上放了冰块,她想要捐献角膜,所以我们得把冰块……”
让他们见鬼去吧。
“什么?”我不禁大声惊呼,护士吓得一激灵。
我想要的并不是上帝的怜悯。我根本不需要。我的母亲才45岁,看上去还算健康。她坚持素食已经多年了。她从不用杀虫剂,而是在花园四周种上了万寿菊来驱虫。我们几个孩子一患感冒,她就会逼着我们生吃大蒜来治病。像母亲这样的人,是肯定不会得什么癌症的。梅奥医院的检查结果一定会证明她是健康的,德卢斯市那些医生的诊断到时就不攻自破了,这是肯定的!德卢斯的医生们算老几啊?德卢斯又算老几啊?德卢斯?哼!那充其量只是个乡巴佬扎堆的小镇,那里的医生只会信口开河。一个45岁、不抽烟、常吃大蒜、崇尚自然的素食者怎么会到了肺癌晚期?这不可能!
没等她作答,我便朝着母亲的病房奔去,弟弟紧随在我的身后。我推开病房房门,艾迪站在那儿,向我们伸开双臂,但我侧身闪过了他的怀抱,径直扑到母亲的床边。只见母亲的双臂无力地耷拉在体侧,拔去了针头和导管的双臂上,黄一片,白一片,泛着乌青和暗黑的颜色。她的双眼上各盖着一只装着冰块的手术用手套,手套那肥大的手指部分懒散而滑稽地垂散在她的脸上。我抱住她的身体,那双手套滑落在床上,又弹到了地板上。
那一整天,我都穿着那套绿衣服,和继父艾迪陪着母亲在梅奥医院楼上楼下地接受了一项又一项的检查。与此同时,我的心里却渐渐浮现出一句祷告。可能用“祷告”这个词来形容我心中闪过的念头并不合适,因为当时我在上帝面前一点儿也不谦恭,甚至不相信上帝。我心中的“祷告”,并不是“上帝啊,请怜悯我们吧”。
我像只发狂的野兽,把脸死死地抵在她的身体上号啕大哭。当时,她已经过世一个小时了,四肢已然冰凉,但腹部尚有余温。我把脸埋进这余温之中,再一次悲痛欲绝。
当时我浑身上下一袭绿衣:绿裤子,绿上衣,头上戴的蝴蝶结也是绿色的。这套衣服是母亲亲手为我缝制的,我从小到大的衣服几乎都是她做的,其中有些恰好是我梦寐以求的,也有些我并不是很喜欢。我对身上这套绿衣服就不是很喜欢,但我还是穿了出来,因为它是我的忏悔,我的爱意,我的护身符。
我一次又一次地梦见母亲。梦中的我,每次都在母亲撒手人寰之际陪在她的身边。梦境中,是我亲手把母亲杀掉的,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杀掉。这是母亲亲口给我下的命令,每一次我都会双膝跪地,一边哭一边乞求她不要逼我,但她却不肯从我。每一次,就像一个乖女儿那样,我最后都照做了。我把她绑在前院的一棵树上,用汽油浇在她的头上,然后用火把她点燃;我让她沿着我们搭建的房子前的沙土路奔跑,然后再开着卡车碾过她的身体,她的身体卡在卡车下方一块带锯齿的金属板上,我就这么拖着她往前开,把她从车上甩下来以后,又倒车再次碾过她;我用一根微型的棒球棒,缓慢、猛烈而悲伤地将她活活打死;我把她塞进我亲手掘好的洞中,把沙子和石头踢在她的身上,把她活埋在洞里。这些梦境并不虚幻,梦中的场景对我而言如现实一般逼真,就像一部我潜意识的纪录片。梦中的卡车的确是我的卡车,梦中的前院就是我们现实中的前院,梦中的那根球棒也实实在在地和雨伞一起放置在衣柜之中。
终于,在经历了漫漫日夜后,我真正走完了这条长路。我发现,我所认为的起点并非是真正的起点。实际上,我的太平洋屋脊步道之旅的起点并非始于我心血来潮决定上路的那一刻,而是始于我产生这个想法之前。准确地说,是四年七个月零三天前,当我站在明尼苏达州罗切斯特市梅奥医院的一个狭小的房间里,被告知:母亲就要走了。
我并没有从这些梦中哭泣而醒,而是尖叫着惊醒的。每到这时,保罗便会按住我、抱紧我,直到我安静下来。他用凉水打湿一块毛巾,蒙在我的脸上,但这毛巾却无法涤荡掉那些有关母亲的噩梦。
坚持去做,不顾一切。尽管会遇到前所未见的大熊、响尾蛇和美洲狮,也会惨遭水疱、过敏、擦碰和划伤的折磨;尽管疲劳和贫困、严寒和酷暑、单调和痛苦、口渴和饥饿、荣耀和回忆一直困扰着我,我依然只身从莫哈维沙漠一路走到华盛顿州。
没有什么做到过,也没有什么可以做到。没有什么能够让母亲起死回生,没有什么可以让我去面对她离去的事实,也没有什么可以让我在她闭上双眼之时陪在她的身边。这切肤之痛让我心如刀绞,让我一次次重重地倒下去。
但是,我的双脚已经踏上了旅程的起点。
我花了几年的时间,才终于在世间万物之中找回自己的位置。我到底还是变回了母亲抚养大的那个人。每每想到母亲唤我“亲爱的”时的声调,每每忆起她那无可代替的目光,我的心就会抽泣淌血。我渴望自己能够改变这一切,而这渴望于我,已经成为一片荒野,我必须自己探出一条路来。我花了四年七个月零三天去探这条路,在我到达终点的那一刻之前,到底去向何方,我自己也无从知晓。
千呼万唤始出来,大显身手的时刻终于到了。但我很快意识到这次旅行到底意味着什么,不禁担忧起来。本来我这决心就下得无厘头又欠考虑,未知的艰险自不必说,途中肯定还充满了我始料不及的意外,况且我准备得又那么仓促……我转念一想:放弃吧?
这个终点就是“众神之桥”。
我只身一人前往太平洋屋脊步道进行历时三个月的徒步旅行,可谓下过几次决心。第一次是未经大脑、一时兴起地想尝试一下。第二次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决定要付诸行动。第三次是打定主意后,我花了几个星期购物、打包,开始了漫长的准备工作。我辞去了服务员的工作,了结了那场婚姻,把自己的家当几乎变卖一空,和朋友们道了别,又去母亲的墓前看了她最后一眼。之后,我驱车一路横穿美国,从明尼阿波利斯赶到了俄勒冈州的波特兰。几天之后,我飞到洛杉矶,坐车到莫哈维,又换车来到了太平洋屋脊步道和一条高速公路的交接点。
<a id="jz_1_42" href="#jzyy_1_42">(1)</a>穿绿色的衣服和吃绿色的食物是圣帕特里克节的一个习俗。——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