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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待惯的书桌后面安顿下来,圭司对祐太郎问了一句。祐太郎坐到待惯的沙发上取出手机,里面已经记录了“大家的学舍”电话号码。
祐太郎笑着说完,心想自己该撤了。
“说了能怎么样?”
“不过里见老师现在已经是个老阿姨了吧。我怕失望,还是算了。”
圭司又问了一句,祐太郎气哼哼地转头看着他。
“你想见她吗?我打个电话吧。”
“三笠泰臣先生是广山老师的亲生父亲。广山老师的夫人和儿子得知此事,一定会去认领泰臣先生。或是在附近帮他租一间公寓,或是跟他一起生活。那样一来,剩下的五百万就能用在学堂上了。”
“哦,里见老师,好怀念她啊。”祐太郎顺着他的话说。
他自己都知道这种话像小孩子说的,满心以为很快就要听到严厉的反驳。没想到圭司的声音意外平静。
“加起来大约有十五位吧。工作日由我和另外三四个大学生辅导,双休日也有社会上的人过来,基本上都有五六个人在场吧。啊,如果是十一二年前,里见老师已经在这里了吧?那时候里见老师可是大家的偶像呢,而且现在里见老师偶尔也会来。”
“委托人的儿子不是一个人,他还有许多愿意帮忙的同伴。只要借用他们的力量,学堂应该能办下去。”
“现在学堂里有几位老师?”
圭司用循循善诱的语气说。
广山两年前刚考上大学,就开始在学堂里辅导功课,成了老师们的一员。
“夫人那边,只要过一段时间,心情也一定能平复下来。他们没必要知道三笠幸哉这个名字,委托人也是这个意思。”
“所以当老师的轻松了不少。”
祐太郎低下头。
达弘结婚生子后,很快就把自己家改造成了免费学堂。当时他才三十二三岁。学堂刚开始只在周末两天开放,老师也只有达弘一个人。不久之后,他的行动渐渐被人传开,吸引了越来越多学生和志愿者老师。最初那段时间,多数学生都是不去上学的差生,被父母强行带到这里来。不过现在大多数学生都是想多学一些,却因为家里经济拮据上不起补习班,因此便来到这里。
“我们就什么都不能做了?”
广山点点头,两人喝着咖啡聊了一会儿往事。不过祐太郎几乎没怎么说话,单纯在听广山说。
“能做的只有什么都不做,仅此而已。”
“是吗?”
祐太郎也知道,那句不算回答的回答,才是正确答案。
“啊,没什么,就是感觉自己能明白那种心情,想感觉到已经去世的亲人的气息。”
三笠幸哉的三十二年,只存在于泰臣心中。两人再会时,三笠幸哉如何叫住了泰臣,泰臣又是如何回应?或许他与泰臣共同回忆了去世的母亲,也曾有过一同落泪的夜晚。入住养老院应该是儿子的建议,泰臣一定因为金钱问题回绝过。他最后如何说服了老人?两人前往养老院办理入住手续,在文件上签名时,看到“身份保证人:三笠幸哉”“关系:长子”这些文字,两人脸上出现了什么表情?极为稀少的会面中,两人聊过什么话题,交换了什么话语和表情?这些都将在泰臣死亡后,永远被遗忘吧。
“欸?”
“我说。”
“嗯,我很明白。”祐太郎说。
祐太郎收起手机,问了一句。
“我倒是想感觉到父亲的气息,看来每个人的处理方式都不一样啊。”
“圭因为什么开始了这种工作?”
“原来是这样啊。”
“不为什么,没有特殊理由。”圭司回答完,又反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母亲从昨天起一直待在我姨妈家。她说待在这里会感觉到父亲的气息,所以想离开一段时间。”
“没什么。”
对曾经来这里上过课的学生来说,那人应该是“老师”的“夫人”,所以应该叫师母才对。
“是吗?”
“师母现在怎么样?”
“不过啊,我要是开公司,可能会干完全相反的事情。”
你母亲——祐太郎正要开口,临时换了个说法。
“相反的事?”
“因为是心肌梗死,他走得很突然,我和母亲一开始都慌了手脚。啊,不对,其实我们到现在也不太能接受这个事实。”
“把你死后想留在世界上的东西交给我。我帮你把它留在世界上,并全力守护。”
广山与祐太郎对上目光,露出寂寥的笑容。
“全力吗?”圭司浅笑一下,“真像你的性格。”
其实,委托人达弘才五十三岁。
祐太郎从裤子后袋里掏出钱包,拿出里面的照片看了一会儿。随后他闭上眼,看见了熟悉的光景。
“我一直没跟老师碰面,前不久碰巧从熟人那里听说老师去世了,才大吃一惊,赶紧打电话过来问。”
耀眼的阳光、夏日庭院、水管喷出的水、淡色彩虹。戴帽的少女回过头来,对他嫣然一笑,背后摇曳着盛开的向日葵。
在广山邀请下,祐太郎又回到餐桌旁落座。广山泡好咖啡,也坐在了他对面。
“圭,我有个请求。”
他在电话里也确认到委托人两周前就去世了。只是,鼹鼠昨天才收到信号。根据委托人的设定,他的手机和电脑两方均超过二十四小时无人操作,鼹鼠就该收到信号。那么,委托人是否真的死了?如果死了,为何死亡时间跟信号发送时间存在超出设定的时差?祐太郎这趟过来就是为了确认这件事。根据刚才广山的说法,应该是他一直在操作委托人的手机,所以信号才迟迟没有发给鼹鼠。
祐太郎睁开眼说。
“哦,没什么。那当然可以理解。”
“请求?”
“大约两周前。没能通知到您,真是失礼了。我给父亲手机通信录上的人都打过电话了,只不过要联系上过去的学生实在太难,好多人都没有联系方式……”
祐太郎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前站定。
祐太郎用十二分恭敬对素未谋面的达弘牌位合掌祭拜,随后转身看问广山。
“我要是死了,你把这张照片收下吧。”
“老先生什么时候去世的?”
圭司犹豫了片刻,但还是接过照片,仔细端详了一会儿。
佛坛高度有点尴尬,站着拜太矮了,跪坐着拜又太高。祐太郎从底下抽屉里拿出线香。按照祖母教给他的规矩,应该先给蜡烛点火,再用蜡烛火点燃线香,不过他到处都找不到蜡烛。实在没办法,祐太郎只好用火机点燃线香,猫着身子把香插到香炉里,又猫着身子合掌拜了拜。
“这是谁?”
广山说完,重新转向炉子。
“妹妹。我十三岁就死掉的妹妹。”
“香烛和火机都在下面抽屉里,您随便用。”
“十三岁吗?”圭司呢喃道,“怎么死的?”
祐太郎闻言,从刚坐下的椅子上站了起来。铺着地毯的起居室墙边有个高及腰部的日式斗柜,佛坛就摆在上面。
“生病。她从小就有很难治愈的病。”
“我还得再说一次,只是速溶的而已。”广山笑着往水壶里装水,放到炉子上,“佛坛在那边,您请便。”
“是吗?”
“啊,不用了,我马上就走。就是想来上一炷香。”
“妹妹死了不到一年,我爸妈就离婚了。现在他们拥有各自的家庭,过得很幸福。”
“咖啡可以吗?不过只有速溶的。”
“好过分的父母。”
广山说着,走向厨房流理台。
祐太郎惊讶地看着圭司。他花了一点时间才意识到,那句话是为他说的。祐太郎笑着摇了摇头。
“可能因为我还小,所以看人都有那种感觉。总之学堂里有好多吓人的大哥哥大姐姐,我平时都尽量避免下楼。不过老爸倒是很怀念那段时光,直到最近还总提起来。”
“太痛苦了。我只是大哥都这么痛苦,他们一定痛苦得好像被人生生撕掉了手脚和脑袋吧。所以,如果他们能在稍微远离妹妹的地方过上幸福生活,那样就够了。他们两个人的心意,我都会一块儿记着。”
“没事没事。”
“是吗?”
“只是有点吗?”广山笑了,“十一二年前对吧?当时来学堂的人,好像全是您说的那种刺儿头吧。跟现在不一样,过去好多学生看起来像不良少年。啊,这么说肯定很冒犯吧。”
圭司点点头,把照片还给祐太郎。祐太郎又端详了一会儿,然后闭上眼。
“我上初中时有点刺儿头,可能没对你说过话,你当时恐怕也不太敢对那样的人说话吧。”
刺眼的阳光,庭院青草的气味,闪闪发光的水滴,摇曳的彩虹边缘,帽子的颜色,妹妹光滑的脸颊,向日葵绽放的生命力。
在当时的广山眼中,学堂的人可能就是每天跑到家里来的陌生大哥哥大姐姐,而对学生们来说,广山则是用自己家开办免费学堂的广山达弘老师的独子。若不至少依稀记得这么一个人,就会显得不自然。可是祐太郎很难想象眼前这个青年读小学三四年级时是什么样子,与其胡乱想象,倒不如干脆不去提及。
一切都比从前稍微褪了色。
“我那时候可能才小学三四年级吧,难怪会不记得。我们可能见过几次面,也可能说过话。”
“我要是死了——”祐太郎睁开眼说,“圭,你要第一个赶过来。我一定随身带着这张照片,所以你要找到它,替我保管。只要这样就好。你别扔了,也别让她跟我一块儿被烧成灰了。”
“十一二年前吧,我当时念初中。”
祐太郎指着照片里妹妹的脸颊。
“您什么时候参加的这个学堂?”广山问。
“她一直在消失。我很想留下她,可每一天,每一天,我心里的妹妹都会消失一点点。”
委托人达弘在一家外企投资顾问公司工作,并且长年在自家开办免费学堂。祐太郎这次来访,假称自己是曾经上过学堂的人。
“从年龄来看,我会比你先死。你找个更年轻的人吧。”圭司说。
“啊,不知道呢。”祐太郎说。
“我没有朋友能托付这种事。”
这是委托人广山达弘的独子。
“我真是太高估你了。”
“NPO法人大家的学舍广山辉明”
说完那句话,圭司便沉默了。他抓过电脑键盘,却没有进行任何操作便把手缩了回去,随后推动轮椅,背向祐太郎。
他从衬衫胸前的口袋里掏出名片,递给祐太郎。
“我记下了。”
“请坐吧。”他用正常音量说,“啊,请让我重新介绍一下自己。我叫广山辉明,我们以前见过吗?”
过了一会儿,圭司低声道。
广山拉出餐桌旁的椅子。
“嗯,拜托了。”祐太郎说。
广山依旧压低声音说了一句,然后走在前头。他们从忙着学习的孩子们身后穿过房间,把门打开,就来到了走廊。往右手边走几步有一扇门,从房子结构来看,此处应该是洗手间。他跟着广山走向左手边,在走廊尽头上了楼梯。打开楼梯口的门,里面摇身一变成了私人住宅的样子。前面是木地板的餐厅兼厨房,里面是铺着地毯的起居室。从一楼的面积来推断,二楼应该还有两个房间。
“不是那个。”圭司说,“我会记着你。”
“我们去二楼吧。”
“欸?”
他对祐太郎点点头,说自己叫广山辉明,然后把祐太郎请了进去。祐太郎脱下鞋走进屋里,按照广山的指示把鞋放进了旁边鞋柜里。
“就算你死了,我也会记着你,会记着你今天跟我说过的话。只要有机会,我就会告诉别人,还有你妹妹的故事。”
“没错。您就是广山先生?”
“嗯。”
为了不打扰专心学习的孩子,他刻意压低声音说。
祐太郎点点头,把照片放回钱包里。
“请问您是打电话过来的真柴先生吗?”
鼹鼠安静地沉睡在办公桌上。祐太郎想到了连接在鼹鼠上的许多数据。那些数据都在等待删除。它们应该也是每个人的一部分,那么,它们就应该徒然等待被删除的命运吗?正因为有了能够将一些东西永远留存的技术,人们才会为此烦恼吗?
近五十平方米的木地板间里摆着一排排长桌,等间距就座的二十几个孩子各自对着教材认真学习。孩子们都坐在祐太郎右手一侧。旁边几个孩子可能察觉到动静,朝祐太郎瞥了一眼,但除此之外并无更多反应,而是重新面向书桌。祐太郎一边感叹那些孩子的精神集中,一边环视室内。里面大多数都是初高中生,似乎还有几个小学生。三个二十岁前后的男女在周围走动,不时回答一下问题,或是提供建议。其中有个戴眼镜的男人朝祐太郎看了过来。祐太郎行了个礼,他便微笑着靠近了。此人鼻梁中部像弓一样隆起,因为鼻夹正好在那个位置,使他的眼镜看起来架得很高。也因为这样,看到他的人都会有种傻傻又滑稽的印象。他身穿蓝色条纹衬衫,下身是一条黑色长裤。
祐太郎长出一口气,再次闭上眼睛。
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祐太郎不禁瞪大眼睛。
眼前的场景格外鲜明,妹妹朝他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宅基地被石墙包围,还有门柱装饰。穿过挂着“广山”名牌的门柱,就来到了装着拉门的玄关前。周围没有看似门铃的东西,里面似乎有人,于是祐太郎猛地拉开了门。
<a id="jz_1_5" href="#jzyy_1_5">(1)</a>上文只说“里见”老师,没说全名。祐太郎误以为是女性名“里美”,因为两者发音都是“satomi”。
那座房子外观就是座普通住宅。虽然地皮很大,建筑物也很大,却没有一点豪宅风情。其实上个时代的独栋房屋,都是按照这种规模建设的——大房子在被分割成两块、三块的宅基地围绕下,仿佛倾吐着这番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