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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邪恶的神话传说里讲到,那些生物带给人类什么东西,然后又想要与地球保持怎样的联系,但这些内容似乎全都是一些对寓言的愚昧误解。当然了,这些寓言是由拥有不同文化背景和思维习惯的生物创造出来的,因而与我们所能想象得到的任何事情都存在很大差异。所以,我自己过去的那些猜测,和那些无知的农民以及野蛮的印第安人所做出的猜想一样,远远地偏离了事实的真相。那些我过去认为是病态的、可耻的而且极不光彩的事情,事实上是非常值得敬畏的,能够带来强烈感受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光荣的。人类在面对同自己完全陌生的异类时,永远会倾向于带有憎恶、恐惧或畏缩的感情色彩,而我之前对它们的种种猜测和评论也完全是处于这些不恰当的情绪之中。
我记得在之前的信中,我跟你提到过那些袭击我的生物正在试图与我进行交流,并且进而与我进行面对面的沟通。昨天夜里,这种语言上的交流成为现实。为了回应某些信号后,我同意让那些围在外面的生物派遣一个信使进入我的房子与我交流,当然了,这里我需要跟你简单说明一下,这个信使是一个人。他向我讲述了许多你和我甚至从未开始思考的情况,同时也向我清楚地证明了,我们之前完全误会和曲解了这些外来生物在地球上保持秘密领地的真实意图。
现在,一想到我在好几个夜晚曾与它们产生过枪战和冲突,并对这些外来的又不可思议的生物造成了很多打击和伤害,我就感到无比的后悔和抱歉。如果我能在一开始就同意与它们进行和平又理智的对话该有多好!不过它们并没有因此对我产生任何怨恨,因为它们身体产生情感的组织与我们很不相同。它们是非常不幸的,因为它们在佛蒙特州找到的几个联络人都是地位很卑微的乡下人,例如已故的沃尔特·布朗,是他让我对那些生物产生了极大的偏见。然而事实上,它们从未故意伤害人类,反而总是被我们人类无情地错怪并遭到人类的窥探。有一伙邪恶的人组织了一个秘密的教团(如果我告诉你这些人与哈斯塔和黄色印记有关,以你对神秘学的了解,应该会知道我想表达的意思),代表着从其他不同维度而来的可怕力量,致力于追踪并伤害那些生物。为了对付这些邪恶的人,那些生物采取了非常激烈的警戒措施——但这些措施并不是用来反抗普通人类的。顺便告诉你,我还了解到,我们之间丢失的许多信件并不像我们之前猜测的那样被那些生物偷走,而都是被那些怀有恶意的邪教密使们截断的。
我现在感到特别高兴,因为我可以告诉你,不必再受我之前所写之信的困扰了,你那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了,也不必再为我告诉你的那些傻事感到焦虑了。我把那些事说成是“傻事”,主要是指那些在我极度恐慌的状态下写下的胡言乱语,而不是之前详细叙述的奇异现象。那些现象都是真实发生的,而且也足够重要。但是我的问题就在于,我以前对待它们选择的是一种非常不恰当的态度。
那些外来的生物们想要的,仅仅是我们能与它们和平相处,互相之间不侵犯,此外它们还想增加与人类智者们的紧密交往。人类的发明与科学设备让我们得以不断扩展我们的知识领域与活动范围,这就使得外来生物们在地球上秘密维持必要前哨的想法越来越不可能维持,因此最后一项,在两个族群间建立智者层面的融洽关系就是绝对必要的。这些外来生物很希望能够更加全面地了解人类,也希望能让人类中的一部分哲学与科学界的权威更好地了解它们。在我们双方进行了知识上的交流之后,就会互相理解,进而化解所有的误解。这样一来,我们就能够建立起一种令所有人都满意的相处模式。那些认为它们在试图奴役或腐化人类的想法,是完全荒谬又可笑的。
我亲爱的威尔马斯:
现在,作为改善我们双方紧密关系的开始,那些外来生物们自然而然地选择了我作为它们在地球上的主要解说人,因为我对它们的了解已经相当多了。昨天晚上,它们向我讲述了很多事情,让我知道了许多最令人震惊、最能拓展人类视野的事实,而且接下来,它们还会通过口头或者文字的方式向我传达更多的事实。现阶段,我还没被要求去外层空间旅行,不过倒是很希望自己能够在将来去外层空间看一看。那些生物们会使用某些特殊的方法协助我完成这样的旅行,而这样的旅行所带来的体验会超越迄今为止人类习以为常的所有经验。我的房子也不会再受到包围和袭击。所有的一切都将回归正常,那些看门犬也不需要再为我服务了。现在,我不再感到恐惧,取而代之的是那些已经得到的知识与思想奇遇为我带来的丰富恩惠。而这样的体验,过去只有少数几个人曾分享过。
1928年9月6日,星期四
这些外来的生物可能是所有内在或外在时空中最奇妙的有机生命体,它们是一个跨越宇宙的种族的成员,并且相对于它们,其他所有的生命体都仅仅是基于它们退化而成的变体。如果要用术语去描述那些构成它们生命体的物质的话,它们就更加接近于植物而不是动物,而且它们还有某种类似真菌的结构。不过,它们体内还存在一种类似叶绿素的物质,并且使用一套非常单一的营养系统,这就将它们与真正的茎叶类真菌完全区分开来。事实上,构成这种生命体的物质形式,与我们宇宙之内的任何部分都完全不同,因为构成这种物质的电子有着与其他物质完全不同的振动频率。这也就是为什么尽管我们能够用肉眼看到这些生物,但是它们却无法被我们用已知世界中的普通相机和胶卷拍摄并成像的原因。然而,如果我们能够完全了解这些原因,那么任何一个出色的人类化学家都能调配出一种感光乳剂,在洗相片时使用,就可以记录下它们的影像。
佛蒙特州,汤森镇
这个物种的独特之处在于,它们能以完整的物质形态穿越没有热量和空气的星际空间,但如果没有机械的帮助或者神奇的手术移植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在它们的种族中,只有少部分像佛蒙特州族群那样,长有能够抵挡得住以太的强大能量的翅膀。而那些在旧世界里的族群,居住在一些相当偏远的群山之中,就只能通过其他方式抵达地球。这样的族群从外表上看,更接近于动物的生命形式,而且也与我们所认识的物质有着相似的构造,不过与居住在佛蒙特州的族群相比,它们更像是平行进化的产物,而非有着密切亲缘关系的同类。佛蒙特州族群的脑容量比现存的其他族群都要大,但这并不意味着居住在我们山区里的有翼种族就是进化到最高级的物种。它们相互之间通常通过心灵感应术进行交流,不过它们也有基本的发声器官,只要进行一点小型外科手术(因为它们在外科手术方面的专业性已经达到了令人类不可思议的程度,所以动手术对于它们来说实在是非常普通和日常的事情),它们就可以大致模仿那些依旧使用语言的有机体生物体所发出的声音。
在我寄出那封慌张到语无伦次的信后,9月8日星期六的下午,我收到了埃克利的回信。这封信与以往他写给我的信存在很奇怪的反差:语气十分镇定,字迹也非常干净整洁,而且很明显是用一台新的打字机打出来的。在这封奇怪的信中,他再三向我保证他不会出事,并且邀请我去他那里。埃克利怎么会产生如此巨大的转变呢?我想这一定预示着偏远群山里的恐怖事态发生了重大改变。现在,我会像以往那样,根据自己的记忆完整地复述这封信的里内容,并且基于某些特殊的原因,我尽可能地保留了这封信本来的写作风格。这封信盖着贝洛斯福尔斯的邮戳,而且,除了信的正文之外,连埃克利自己的署名也是用机器打上去的,而只有那些刚学会用打字机写信的新手才会经常犯这种错误。不过,信件的内容却非常准确,没有什么错别字,这便不太像是初学者的作风了。因此,我推测埃克利一定是在过去用过打字机,或许是他在大学里的那段时候吧,只是现在生疏了。虽然这封信勉强地抚平了我的情绪,让我微微放松些,但在这种放松之下却仍潜伏着一丝不安的感觉。如果说埃克利在万分惊恐的状态下仍然能够保持清醒正常,那么现在他放松镇定下来之后,是否依然能够保证自己是神志健全的呢?另外他所谓的“得到关系的改善……”究竟是指什么?整封信所表达的观点与埃克利以往的态度真的是截然相反!总之,以下就是那封信的大体内容了,仍旧是我根据自己那引以为傲的记忆力仔细誊写下来的结果。
在这些生命体的聚居地中,同我们地球相距最近的是一颗我们尚未发现的、几乎不发光的行星。这颗行星位于海王星之外,是太阳系中的第九颗行星,也就是太阳系的最外围。正如我们推测的那样,这颗行星就是在某些古老的、受监禁的著作中神秘暗示到的那个东西——“犹格斯”。只要努力促进同人类之间的精神层面的紧密交流,在不远的将来就会出现一个奇怪的景象:那些生命体会密切关注着我们的星球。倘若天文学家对这些思潮足够敏感,并且那些外来生命体也希望他们这么做的话,天文学家们就会发现犹格斯星球的存在,不过如果事情真如我所料,我将一点儿也不会感到惊讶。不过当然了,犹格斯星只是冰山一角的踏脚石,因为这些生物的主体部分都聚居在一些有着奇异系统的深渊之中,而那些深渊完全在任何人类想象力的最远边界之外。在我们人类的认知范围内,认为时间和空间所构成的整体便是整个宇宙的整体了,然而在那些生命体的认知中,我们所认为的宇宙整体,不过是一个属于它们管辖范围内的、真正的无限空间里的一颗渺小的原子罢了。现在,任何一个人类的大脑所能认知的关于这个无限空间的知识,终于向我敞开了。而自人类出现以来,拥有过这些学识的人总共也不超过五十个。
V
©Les Edwards
坦白地说,这封信将我投入了最黑暗的恐惧之中。我不知道该在回信中说些什么,最后只能潦草地写上几句不连贯的话,对他提出些鼓励和建议,然后用挂号信寄了回去。我记得自己在信里敦促埃克利立刻搬到布拉特尔伯勒去,并设法寻求当局的保护;我还记得自己说过,会带着蜡盘唱片赶过去,并协助埃克利说服当局相信他是神志清醒的。此外,我觉得自己在信中也提到过,到了该将这件事情的真相公之于众的时候了,要警告人们警惕和远离潜伏在我们之中的异类。迫于当时我感受到的巨大压力,我已经完完全全地相信了埃克利所说的一切。不过,我还是认为他之所以没能给那只死去的怪物拍下一张照片,是因为他自己过于激动和兴奋,拍摄时滑动了相机才没有拍到,而并不是因为怪物本身具有某些奇异的特性可以让它在相机中隐形。
威尔马斯,一开始你很可能会以为我是在胡说八道,但是等到一个适当的时候,你还是会佩服我偶然发现的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希望与你尽可能地一同分享这个机会。为此我必须要告诉你成千上万件事情,但是这些事情都不能写在纸上通过书信跟你交流。以前的时候我一直警告你不要来找我。但是现在一切都安全了,我很高兴能亲自废止那些警告,并诚挚地邀请你来我这里。
你的朋友,埃克利
你可以在你的大学开始一个新的学期之前,来我这里旅行一次吗?如果你能来的话,我保证你将体验到一段愉快得不可思议的旅程。来的时候记得带上那张蜡盘唱片和我寄给你的所有信件,咱们需要把这些材料放在一起进行研究分析,进而将这些碎片化的信息拼凑成一个庞大又完整的故事全貌。你也可以把那些用柯达相机拍摄的照片一并带过来,因为我最近的日子过得实在是太刺激了,似乎遗失了所有的底片和照片。不过,我还得为这些通过摸索与试探得来的材料填补上多么大量的事实啊,还有为了补充这些附加事实,我得有一个多么庞大的策划啊!
如果你一周之后还是没有收到我的任何消息,就写信给我的儿子乔治。再见了威尔马斯,毁掉那张蜡盘唱片,不要卷入这件事情。
不要犹豫了威尔马斯,现在已没有人监视和刺探我了,你来找我的时候也不会遇到任何反常或是令你不安的事情。你就直接过来吧,我的汽车会停在布拉特尔伯勒火车站那里接你。请你做好尽可能长时间待在我这里的准备,并且期待着跟我一起整夜整夜地探讨那些超越所有人类想象的事情。但是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因为这件事情还不能透露给复杂的公众社会。
可是,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在意别人能不能看得到这些证据。在经历过这些事情之后,我甚至觉得精神病院也算是个不错的落脚之地。至少那里的医生们可以帮助我下定决心彻底远离并忘记这座房子。也许这才是唯一能够拯救我的方法。
开往布拉特尔伯勒的列车服务相当不错,你可以在波士顿乘车的时候拿到一张时刻表。然后你就可以搭乘波士顿—缅因州铁路系统的列车到格林菲尔德,然后换乘短途列车抵达布拉特尔伯勒。我建议你搭乘一趟在时间安排上很方便的列车,那就是下午4点10分从波士顿开出的那趟列车。那辆车将于傍晚7点35分抵达格林菲尔德,随后在当天晚上的9点19分便会有另一趟列车离开那里,并于10点01分的时候抵达布拉特尔伯勒。只要是在工作日,你就能搭上这些列车。请告诉我你选好哪天来我这里,我会安排我的汽车在火车站外面随时接应你。
我真希望自己没有选择做一个隐士,这样的话人们就会像以前一样过来串门。除了那些无知的乡下人之外,我从来不敢向任何其他人展示那块黑色的石头和柯达相机拍下的照片,或者是播放那张蜡盘唱片。因为他们肯定会说整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我编造出来的,除了嘲笑我他们什么也不会做。但是我应该还是会试着向他们展示那些我拍过的照片。那些生物能够留下清晰的爪印,但是它们本身却并不能在照片上留下影像。今天早晨那东西消失殆尽前,居然没有一个除了我之外的人能亲眼看到,真是太可惜了!
请原谅我现在是用打字机写信给你,但是你也知道,最近一段时间我写信时手抖得越来越厉害,字迹因而愈发潦草了。所以我觉得自己无法再继续书写长篇大论的手稿了。于是昨天我在布拉特尔伯勒买到了这台新的歌罗娜牌打字机,现在看来它的使用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我可以去找一些无知的乡下来人为我作证,教他们说证词,为我向治安官证明那些恐怖的事情都是真的,但是所有人听了我的说辞之后都会发出嘲笑。因为毕竟他们很久之前就开始刻意避开我的住处了,因此不知道任何关于我的消息,也不了解最近发生的事情。你无论如何都没法让那些灰头土脸的农夫们走一英里路来找我。而且,邮递员从他们那里听说了我找他们说证词的事情,也拿这事取笑我。我的天啊,如果我敢告诉他其实这些恐怖事件是真实的该有多好!我觉得我应该试着让邮递员也看到那些爪印,但是他从来都只是在下午过来送信,而到那时那些脚印通常都已经消失不见了。如果我用一个盒子或者平底锅,盖在一个脚印上将它保存下来,邮递员肯定又会把那当成一个伪造的东西或者是我跟他开的一个恶意玩笑。
我十分期待你的回复,也希望能够在不久的将来见到你带着那张蜡盘唱片和所有的信件,还有那些柯达照片一起来我到这里。
我一定要想办法找个政府的警察在我家里待上一夜,亲眼看一看我说的并不是疯话,但是那些生物可能会知道我的计划,然后在那个夜晚不靠近我的房子。现在只要我在晚上试图打电话,它们就会立即切断我的电线。这让架线工一直都觉得非常奇怪,而且他们甚至还怀疑是我自己在反复切断电话线,因此早在一个星期前他们就不再愿意为我维修电线了。他们走了,就不能为我作证了。
预致谢意你的朋友亨利·埃克利尊敬的艾伯特·N.威尔马斯先生收马萨诸塞州,阿卡姆米斯卡塔尼克大学
现在我要打出手里剩下的最后两张牌了——如果我还有足够坚强的意志力去做的话。首先,我会尝试用毒气对付它们(我弄到了所需的化学物质,也为自己和看门犬准备好了防毒面具),如果这个办法不起作用,我就会去找治安官寻求保护。如果他们觉得我说的都是疯言疯语,就会把我锁进精神病院。我认为去精神病院里待着都比从家里等着那些东西来袭击我要好得多。也许我可以让治安官们注意我家房子周围的那些生物留下的脚印,虽然那些脚印都很模糊,但是每天早晨都会有新的脚印出现。不过,我猜治安官们也许会说那些脚印是我用某种方法伪造出来的,因为他们一直都觉得我是个古怪的家伙。
我拿着这封奇怪的、完全出乎我意料的信件反复阅读了一遍又一遍,并且进行了深入的思考,然而我却不能恰当地描述出我在阅读和思考时产生的复杂情绪。我曾说过,在读过信后,我便立刻放松了下来,但同时又隐约感到有些不安。但这样的表述仅仅是对我内心复杂多变的、很大程度上来源于潜意识的感觉进行了一个粗浅的描述。事实上,我的内心思绪既包含着宽慰和放松,又包含着不安的担忧。首先,这封信与之前的一系列可怕的信件相比,内容上出现了几乎截然相反的变化,埃克利的情绪从彻头彻尾的恐惧变成了冷静的自鸣得意,甚至还带有些狂喜到得意忘形,这种变化简直犹如闪电般迅速,毫无预兆并且彻底,令我措手不及。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够相信,在短短一天之中,埃克利的精神和心理观念会发生如此大的转变!何况他在周三的时候还给我写过一封狂躁到极点的简报。我还是觉得,不管那天夜里那些生物向他透露了多么令他感到宽慰的秘密,都不至于令他产生如此彻底的转变。在某些时刻,我的头脑甚至被一种相互矛盾的不真实感占据了,让我开始怀疑这些来自远方的信件所讲述的整段奇异故事是不是某种半虚幻的梦境,而这梦境的大部分内容都源于我头脑中的想象。然后我想起了那张记录了某些声音的蜡盘唱片,于是陷入了更加强烈的困惑之中。
今天下午我去镇子上的时候,没有遇到任何麻烦,恐怕它们已经不再接近我了,因为它们认为我肯定不会逃走了。我现在是在布拉特尔伯勒邮局里对你写下这些话。或许这次的通信就是永别了。如果我真的遇难,请你写信给我儿子乔治·古迪纳夫·埃克利。他的收信地址是:加利福尼亚州圣迭戈,普莱森特大街176号。但是你们千万不要到这里来找我。如果你在一个星期之后没有再次收到我的消息,也没有在报纸的新闻里看到跟我相关的报道的话,就写信给我的儿子。
不管怎么说,这封信似乎都与我所预想的任何情况都完全不一样!而当我仔细地分析自己对整件事情的印象时发现,它由两个有明显区别的层面构成。从第一层面来看,假定埃克利在过去是一个头脑清楚、神志正常的人,并且现在仍然是这样,那么在这种前提下,这种根本性的变化本身就显得过于迅速、过于令人无法想象了。从第二层面来看,埃克利自己的行为方式、处事态度以及语言表达都产生了远远超出正常的、可预料范围的变化。他整个人的个性和性格仿佛都经历了一场诡异的突变,而且这种突变是如此彻底,如果说他前后态度的巨变都是在他神志保持正常的情况下产生的,那么我就根本没有办法理解和调和他表现出的这两种对立的态度。不管是他在写信时的用词选择,还是单词的拼写习惯,都发生了非常微妙的变化。我对于散文风格的文本有一种学术的敏感,因此能够敏锐地察觉到他在最普通的反应和回应节奏方面出现了深刻的分歧。不过当然了,能让埃克利的情绪发生如此颠覆性转变的灾难或者启示,一定是极端强烈的!然而,从另一方面来说,这封信似乎又很符合埃克利自己的风格。比如在他的信中同样有着跟过去一样的对探寻无限世界的热情,而这种热情跟那些守旧的学者风格的求知欲如出一辙。我不止一次或者说我有很多次,怀疑这些信件中有虚假部分,或者说在我和埃克利之外,还有某个怀有恶意的中间人替代埃克利与我通信。那么这次的信中对我的邀请,希望我能够亲自去检验这封信的真实性的做法,就能够证明这封信是真的吗?
沃尔特·布朗失踪了,过去他经常在这一带村子里的街头巷尾游荡,而最近我都没有看到他的踪迹。我猜测自己一定是在跟那些生物的激烈枪战中开枪打中了他,但那些生物似乎一直在努力将它们死去的或者受伤的同伴带走,所以布朗或许也在被我开枪打死后被带走了。
星期六的晚上,我没有休息,而是一直坐在椅子上反复思考隐藏在这封信背后的含义和奇事。我的大脑在过去的四个月里,一直都要被迫面对一系列接踵而来的诡异事件,着实令我感到头痛不已。如今我又要带着跟过去同样的怀疑态度,重新开始研究一系列新产生的、令人震惊的材料,再度重复起之前在面对这些怪事的时候经历过的心路历程。我想了很久,一直到黎明之前的时候,我内心强烈的兴趣和好奇才开始渐渐取代了先前那种被困惑和不安占据的情绪。不论是疯狂还是理智,不论是本质上的转变还是心情上的放松,埃克利的确很有可能在自己敢于冒险进行的研究调查过程中产生了巨大的转变,或许某些情况的变化在极短的时间内让他的处境不再危险了。不管这种变化是真实发生的还是仅仅是他幻想出来的,都为他展现出了某些全新的、令人眼花缭乱的宇宙图景,以及超越了人类认知能力范围的知识。在见到这封信时,我那对于未知世界的热情一下子就被点燃了,那种极力打破知识边界的想法深深触动了我的内心。我深深地认为,为了摆脱那些令人发狂的、令人厌倦的时间与空间的边界和自然法则,与广博的外部世界取得联系,从而接近那些黑暗的、深不可测的、与无穷与终极有关的秘密,这样伟大的壮举当然值得一个人用生命、灵魂与理智去冒险!况且,埃克利也告诉我,现在已经不存在任何危险了。他现在热情地邀请我去拜访他,而不再像过去那样警告我远离他的住处。一想到他即将同我分享的那些秘密,我就感到非常兴奋。我们将坐在那间不久前还被围攻过的偏僻农庄里促膝长谈,身边放着那张可怕的蜡盘唱片和一堆我们过去往来的信件,其中包含了埃克利早前所做的所有推论,而埃克利本人前不久还与一个从外层空间来的密探进行了接触和交流,这一切场景对我来说都有一种几乎令人着迷到晕厥的强大魅力。
但是,威尔马斯,我还没有把最糟的情况告诉你,准备好迎接下面的噩耗吧,看完你会感到更加震惊的。而且,我现在告诉你的都是实情,那就是我已经真实地看到并且接触到了一只袭击我的生物,最起码也是触碰到了它身体的一部分。我的天啊,那东西真是太可怕了!当然,我接触到的是它的尸体,如果它活着我是绝不敢靠近的。今天早上我的一条看门犬跑来向我示意它发现了异常,随后我就在狗舍附近找到了那具尸体。我试图将它保存在木棚里,作为证据去说服别人相信我所言并非疯言疯语,但谁能想得到,不出几个小时,它就自行蒸发消失了。到最后什么也没留下。你也是知道的,那些前段时间洪水暴发后出现在河里的尸体,往往也只能在洪水泛滥之后的第一个早晨才能看得到,过了那个时候就没有人再说见过了。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事情。最糟糕的是,我试图把它的照片拍下来寄给你,但当我洗出相片时,上面除了小木棚之外竟然什么都看不到!这些东西到底是由什么构成的?我能看到它,也能真实地触摸到它,而且它们也留下过脚印,因此它们肯定是由某些物质构成的实体。但究竟是什么样的物质呢?我没法准确地描述它的形状。它像是一只巨大的螃蟹,在某个应该是头部的位置上,长了许多由厚实、黏性的东西形成的角锥状的肉环或肉瘤,上面覆盖着许许多多触角。我在之前的信中提到的那种黏稠的绿色液体应该是它的血液或者体液。现在每分钟都有更多的这样的生物降临到地球上来。
因此,在星期天的早晨,我给埃克利发了封电报。在电报中我告诉他,如果他方便的话,我将在下个星期的星期三,也就是9月12日的时候前往布拉特尔伯勒与他会面。我接受了他的大部分建议,不过仅仅在选择列车线路的问题上没有接受他的安排。坦白地说,我并不希望自己在夜深时分抵达佛蒙特州的那一片阴森森的地区。所以我没有选择他建议的列车路线,而是自己打电话到火车站查询了时刻表,然后自行设计了另一套列车线路。我准备早起搭乘早上八点零七分开往波士顿的正点列车,这样就能够赶上九点二十五分开往格林菲尔德的那趟列车,最后于中午十二点二十二分抵达格林菲尔德。这趟列车正好与一趟开往布拉特尔伯勒的列车相接,这样我就能够在下午一点零八分抵达布拉特尔伯勒了。我这样的安排,会比在夜里十点零一分与埃克利会面,比与他一同乘车进入那片重峦叠嶂、深藏无穷秘密的山区要安全得多。
昨天我竟然收到了它们给我的一封信。那是我在布拉特尔伯勒的时候,乡村免费邮递的邮递员给我的。信件从贝洛斯福尔斯打印出来并加盖了那里的邮戳,而信里写的则是它们将对我做些什么,至于具体的内容,我不能再复述给你了。你自己也要小心!并且记得毁掉那张唱片。最近一段时间,夜里一直乌云密布,月亮也一直处于不断亏缺的状态。我真希望自己敢于去寻求帮助,如果有人肯帮我,说不定会让我打起精神,意志更加坚定一些,但是无论谁敢到我这里来,都一定会觉得我疯了,除非他们恰好遇到了某些证据。毕竟我不能完全找不到理由就要求别人到我这里来,因为我与所有人都断绝联系很多年了。
我在电报里简述了自己的行程安排,并且在当天晚上就收到了埃克利的回复,他认可了我的这一计划,我感到很高兴。他的电报内容如下:
我收到了你的来信,但现在再讨论任何解决方法都是毫无用处的。我已经彻底放弃反抗了。我甚至都在怀疑自己是否还有足够的意志力去赶跑它们,因为即使我愿意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选择逃跑,也无法彻底摆脱它们。它们还是会抓住我的。
我对你的安排很满意,将于星期三一点零八分与你会面。不要忘记带上蜡盘唱片、所有的信件和照片。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你的出行目的地。期待揭晓伟大的启示。
威尔马斯:
埃克利
星期三
为埃克利发电报的人刚把电报发给他,就马上收到了收据。电报一定要从汤森镇火车站派正式的信使,或者是借助电话网络系统发送,也就是说,埃克利家里的电话系统已经恢复正常了。之前我的潜意识里一直在怀疑这封令我产生无比困惑的信件到底是不是埃克利本人亲自书写,这样一来,萦绕在我心头的那些疑虑便全部烟消云散了。这让我整个人都感到非常放松,事实上,我几乎无法形容自己那时候已经放松到了什么程度,因为所有的疑虑都被深深地埋葬掉了。所以那天晚上我终于睡了个好觉,睡得很沉很安稳。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我一直忙着为这趟旅行做各方面的准备,内心十分急切。
收到这封可怕的信之后,我一整夜都睡不着觉,并且开始彻底怀疑埃克利的神志到底还有几分是清醒的。我认为那封信里所说的内容完全是疯言疯语,但是考虑到过去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一切,我又觉得这封信的表达方式具有一种强大得可怕的说服力。这一次,我没有试图马上回复这封信,而是觉得最好还是再等等,说不定过几天埃克利就能有时间回复我寄给他的最后一封信了,到时候我再作打算。可就在第二天,我就收到了埃克利对我上次信件的回信。但是信中讲述的新情况却使得它带来的、任何名义上的回复都显得黯然失色。信纸上的字迹十分潦草,而且满是污渍,似乎是在一个相当疯狂和仓促的过程中写下的。现在我要把自己能够回忆起的信里的内容尽可能地复述出来:
VI
您的,埃克利
星期三的时候,我终于按照计划,开始了前往佛蒙特州的旅行。我随身带了一只小型旅行箱,里面塞满了简单的生活必需品和科学研究的资料,其中就包括那张令人毛骨悚然的蜡盘唱片、我用柯达相机拍摄的相片以及埃克利寄给我的全部信件。按照埃克利的要求,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这次出门的目的地,因为我能意识到,即便事态已经出现了的最令人欣慰的转机,这仍是一件属于我们两个人之间的极度私密的事情。我作为一名受过专业知识训练的、已经有了一些思想准备的人,在与某些来自外层空间的陌生生物展开实际的精神上的接触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感到茫然失措。既然如此,那么谁又能知道如此有冲击力的事情,会对大批毫不知情、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普通人类产生怎样的影响呢?我在波士顿火车站换乘了列车,随后便开始了一路向西的长途旅行。列车逐渐离开我所熟悉的地方,进入那片我几乎一无所知的区域。恐惧与敢于冒险的期盼在我内心同时挣扎着,而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两方面哪一方面更突出。沿途我经过的地方有:沃尔瑟姆市、康科德市、艾尔镇、菲奇堡市、加德纳市、阿瑟尔镇。
现在我觉得自己错了,我不该试图把播放机、蜡盘唱片和那块黑色的石头寄给你。你最好赶在一切都太晚之前毁掉那张唱片。如果我明天还能待在这里的话,我会再写一封信给你。当然了,我还是希望自己能安排好要带走的书籍和其他的东西顺利抵达布拉特尔伯勒,并且寄宿在那里。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抛下这一切逃之夭夭,但是我头脑中有某些东西却阻止我这么做。我也可以悄悄地逃到布拉特尔伯勒,在那里我应该是安全的,但是我觉得去了那里和待在现在的家里是一样的,都像个关在牢里的囚徒。而且我好像知道了,即使我抛下这一切逃走,也跑不了多远。这一切都太可怕了,你千万不要搅和进来。
我搭乘的列车在抵达格林菲尔德的时候晚点了七分钟,不过好在我需要换乘的北上快车也延后发车了。我匆匆忙忙地完成换乘,内心里产生出一种莫名紧张到窒息的感觉,伴随着列车的轰鸣声,穿过正午过后的阳光,列车驶入了一片我经常在信里读到、却从未涉足过的土地。在此之前我一生的所有时光都是在更加都市化与机械化的南部及沿海地带度过的,然而现在我知道火车正驶向一片完全不同的新英格兰土地,这片土地比我过去生活的城市原始得多也古老得多,并且尚未遭到人类的开发和破坏;这里没有任何一个外来者,也没有工厂里冒出的黑烟,更没有广告牌和混凝土路,是一个在任何方面都没有经历现代化的地方。这里生存着古怪的土著居民,从世世代代的延续中幸存,他们深深扎根于此,最终成为这片土地真正孕育出的产物之一——这些代代相传的土著居民们保留着某些奇特而古老的记忆,并为某些鲜为人知、不可思议同时也极少被提及的信仰提供了丰富的土壤。
©Les Edwards
透过车窗,我可以时不时地看到阳光照耀下的蓝色的康涅狄格河。等到火车驶离诺斯菲尔德镇后,列车便从康涅狄格河上横跨了过去。不久,前方隐约浮现出了郁郁葱葱的神秘群山,后来列车员经过我这里,我才知道自己终于到达了佛蒙特州。列车员叮嘱我把表往回调一小时,因为北方的丘陵地区不使用最新的夏令时制。就在我将时针往前回拨一小时的同时,仿佛感到自己的日历也向前翻了一个世纪。
我觉得自己快疯了,我甚至觉得写给你所有的信都只是出自我的噩梦或者臆想。之前发生的那些事就已经够糟糕了,但是这次我要告诉你的事情,简直糟糕得无以复加。那些袭击我的生物和人类昨天夜里对我说话了。那些生物用那种应该被诅咒的嗡嗡声向我讲述了一些我根本不敢向你复述的事情。我的看门犬当时叫喊得厉害,但是我仍然能听见它们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看门犬的狂吠声,而且一旦它们的声音被狗叫声盖过了,就会出现一个人类的声音协助它们再次被我听到。不要卷入这些事件中来,威尔马斯,你要置身事外,这件事情比你和我曾经设想过的状况要可怕得多。那些生物现在不打算让我去加利福尼亚了,它们想要活捉我并把我带走,让我继续以某种理论上和精神上相当于活着的状态跟它们生活在一起。它们不仅会把我带去犹格斯,而且还会去犹格斯之外的地方,远离银河系,甚至可能是超越宇宙最后一道弧形边缘之外的地方。我警告它们,我绝不会任凭它们带我去任何它们想带我去的地方,也不会让它们用计划好的可怕方法带走我,但是恐怕我对它们的这些警告并没有什么威慑力。我所居住的地方实在太偏僻,不久之后它们便能和夜晚一样,在白天的时候出现在我房子附近。又有六只狗被杀死了,而且当我今天驾车开往布拉特尔伯勒,穿过很多段被密林覆盖的公路的时候,总觉得那些东西自始至终都在我附近跟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