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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夫人来了。”大丫鬟说。
李夫人美眸中闪过一丝凝重,一字一句道:“大师可否即刻离开霍邑,离开河东道?”
“哦,出现在……”莫兰正要回答,忽然屏风后面脚步声响,环佩叮咚,一缕柔腻的香气飘了进来。
玄奘愕然:“夫人这是何意?”
“那便不是疹子了。”玄奘喃喃道,他也有些郁闷,自己好好一个研习佛法的僧人,却被人拉来驱邪,“那么,这些瘢痕出现在哪些部位?”
李夫人却不回答,双眸似乎笼上了一层雾气,只是痴痴地望着对面墙上挂着的一幅仕女图,边上题着诗句。那仕女图细笔勾勒,极为生动,画中少女嫣然而笑,裙裾飞扬,直欲从画中走出来。看那眉眼,跟眼前的李夫人一模一样。
莫兰迟疑着摇了摇头:“这倒没有。”
李夫人看得痴了,似乎忘了玄奘在场,喃喃地念着:
“红斑上表皮可有突起如粟米的小颗粒?”玄奘沉思了一番,问道。
“莫道妆成断客肠,粉胸绵手白莲香。烟分顶上三层绿,剑截眸中一寸光。
“千差万别。”大丫鬟道,“有些是长条,有些是红斑块,有些甚至青紫。看起来……”她眼里露出一丝恐惧,“看起来就像有鬼拿着指甲狠狠掐的一般。”
舞胜柳枝腰更软,歌嫌珠贯曲犹长。虽然不似王孙女,解爱临邛卖赋郎。
玄奘皱紧了眉毛:“这红痕究竟是什么模样?”
锦里芬芳少佩兰,风流全占似君难。心迷晓梦窗犹暗,粉落香肌汗未干。
这大丫鬟说着自己也有些怕了,左右偷偷地看,好像有鬼在四周觊觎:“县衙阴气重,莫不是真有什么妖邪作祟?”
两脸夭桃从镜发,一眸春水照人寒。自嗟此地非吾土,不得如花岁岁看。”
莫兰看了看厅内,除了波罗叶这个粗笨的海外蛮子也没有旁人,当即压低了声音,说道:“大约从去年春上开始,我家夫人每每一觉醒来,总会在身上出现一些红痕。夫人也很疑惑,结果没几天就退了。但是过了几天,就又出来了。夫人还以为是斑疹,找大夫用了药,也没什么效果,因为那红痕来的毫无征兆,有时一个多月也不曾有,有时连着几天越发的多。我和夫人、小姐都很疑惑,越来越觉得这县衙鬼气森森的……”
玄奘默默地听着,他虽然一心参禅,对儒学和诗词文章却并不陌生。事实上这个时代的僧人大都精通儒家经典,甚至还有精研老庄的,诗僧更是多如牛毛。细细听来,这首诗虽然淫靡绮艳,遣词用句却当真是奇绝,如鸾羽凤尾,华美异常。仅仅这“烟分顶上三层绿,剑截眸中一寸光”一句,设喻之奇、用语之美,真令人叹为观止。放到任何一个时代,与任何一个诗人比较,都算是上品。
他苦笑一声:“好,你先说说吧。”
“既然是配画诗,看来是写赠给这位李夫人的,以李夫人的美貌,倒也配的上这首诗。这诗是何人所作?此人的才华,当真超绝。”玄奘暗暗地想着,虽然念头略有香艳,但他浑然不觉,就仿佛面对着山间的花朵,盛赞生命之美而已,全没半分不洁的念头。
她话没说完,玄奘自然也听得出来,感情是因为自己是个外地僧人,哪怕知道了夫人小姐们的隐私,办完事就走,不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让人尴尬。
“不得如花岁岁看……”李夫人凄然一笑,这才醒觉过来,脸上露出赧然的羞红,“妾身沉溺往事,慢待了大师,莫要见怪。”
“法师,我伺候夫人这么多年,见多识广,大多数道士都是骗人的。”莫兰露出些尴尬的表情,“咱们霍邑的兴唐寺虽然灵验,可近在咫尺,有些话不方便让他们知晓……法师来自长安,云游天下……”
玄奘宽厚地一笑:“世事诸果,皆有诸因。连贫僧自己也在这六道红尘中迷茫,怎么敢怪夫人。”
这大丫鬟显然不信,也怪马典吏把他吹嘘得狠了,长安来的高僧啊!十年游历天下,辩难从无败绩的高僧,怎么可能不懂法术呢?
李夫人黯然点头,振了振精神:“天色已晚,本该招待法师用些斋饭,只是我家大人不在,妾身不好相陪。我已经让马典吏在驿舍给法师安置好了房间饭菜,就请马典吏陪着大人吧!”
“祛邪祟?”玄奘哑然失笑,“贫僧已经说过,我修的是佛法,而非法术,佛法经咒是让人明理的,法事也是让众生明理受益的,那种驱鬼神、祛邪祟、呼风唤雨、符箓咒语,不是佛家正法。你还是去找个寺庙,甚或寻个道士好些。”
玄奘急忙起身:“不敢,贫僧怎么敢叨扰官府,城外有兴唐寺,贫僧去那里挂单即可。”
莫兰犹豫了一下,道:“马大人是受我所托,找一位高僧来驱邪祟,具体什么情况,他并不知晓。事关县令内眷,他也不方便与闻,因此……还请法师莫怪。”
李夫人点点头,目光闪动,又叮咛一句:“法师切记,即刻离开霍邑。天下之大,以法师的高才,迟早名震大唐,贵不可言,这霍邑……”
玄奘不解地道:“女施主,不知马大人将贫僧带到这里,到底有什么事?”
她咬咬银牙,却没再说下去。
马典吏和大丫鬟莫兰陪着玄奘进了会客厅,地上铺着花色羊毛坐毡,莫兰招呼众人坐下。马典吏却让那两个差役放下大书箱,说自己还有公务,不能久留,告罪一声,跟着他们离开。玄奘想要阻止,莫兰却好像巴不得他走,连连摆手,让球儿抬过来一张食床,奉上几样茶点,道:“法师先稍等片刻,我家夫人即刻便来。”
玄奘合十不语,告辞了出去。李夫人倚门而望,看着玄奘的背影消失在照壁之后,才无力地扶住门框,闭上眸子,喃喃道:“真的好像……”
这座内宅其实是县衙的三堂,和前面通着,县令从自己家穿过小门就可以去二堂办公,不用走大街。内宅也挺宽敞,迎面是一座厅堂,三间宽阔,左右是仆妇下人的耳房,厅堂后是内院,是县令家眷的住处。厅堂侧面还有个月亮门,通向后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