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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睡着了。
“嗯。”
3
“你还醒着吧?”黑暗中传来母亲的声音。
仿佛自寂静幽深之处,一点点上浮。在一片光芒中,我睁开了眼。
这天的晚饭是母亲做的。我们母子和由基美小姐围坐在桌边,吃着熟悉的饭菜,聊着无聊透顶的话题。说话的主要是母亲,说的是她小时候的事,还有职场上遇到的人的趣事,同木场道雄的相识经历等等。谈到结婚经过的时候,她还毫不避讳地讲了不少少儿不宜的内容,让我觉得颇为尴尬。然后母亲又把自己如何含辛茹苦地将我拉扯大的事唠叨了一遍,俨然一副恩人的架子,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什么为了生我辞掉劳动联合会的工作突然没了收入啦,生了我之后又无法重新加入劳动联合会啦,后来劳动联合会自己也不存在了啦……就在我们母子不知住哪儿,走投无路的时候,由基美小姐伸出了援手。我们母子接受了由基美小姐的厚意,搬进了这套公寓,一直住到现在。没有由基美小姐的话,我是绝对上不了大学的。母亲为此再次向由基美小姐道谢,由基美小姐放声大哭。母亲温柔地拥抱由基美小姐,由基美小姐在母亲的怀里抽抽撘撘地哭个不停。我觉得,她们两人之间存在着一种不容我干涉的感情,但我还是假装对此毫无察觉。
硬硬的床,薄薄的白色毛毯,四周都挂着米色的窗帘。空气中不再有香草的香气,而是飘荡着消毒液的味道。
我已经很久没有同母亲并排睡觉了。时间已过凌晨一点。
我用手肘撑起身子,坐了起来。脚步声。窗帘被拉开。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戴着无框眼镜,脸上挂着夸张的笑。
我偷偷瞟了眼母亲,她也看着天花板。
“你醒了?”
“怎么突然这么说?”我唰一下脸红了,又转头盯着天花板。
“这里是……”
“没什么。怎么说呢,我只是觉得,你也长大了。”
“是医务室。你在大厅里晕过去了,你不记得了吗?”
“有什么好笑的?”
我微微点头。尽管我模模糊糊地有点儿记忆,但那感觉就像是梦境一样。
母亲也在枕头上看着我,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来者是医生吗?这个男人站在原地,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语调轻快地说:“我想应该是极度紧张导致的晕厥。前来送别的人常常出现这种情况。接受安乐死的人都提前喝了药,反而不会发生这种事。”
我转过头,瞪着母亲。
母亲没有服药。我想说话,却发现口舌不听使唤了。
“这可是法律规定了的。”母亲淡淡地说,仿佛在谈论别人的事情一般。
“请稍等。”
“我不要。”我的声音被灰扑扑的天花板反射,形成了回声。
男人说着就走开了。回来的时候,手中拿着一块电子板。他将电子板的顶部对着我,用手指在板子上操作。估计是在读取我的身份卡信息吧。看来,这个男人果真就是医生。法律规定,只有医生和警察可以不经许可就接入他人的身份卡。
2
“啊,原来你还没有接种人类不老化病毒呀。”他说,目光在电子板上游走,“大厅里镇静气体的浓度是针对接种过人类不老化病毒的人设定的,对没有接种的人来说则太强烈了。你之所以晕过去,恐怕就是这个原因。注意事项里已经提醒过了,你没有看吗?”
镇静气体似乎对我产生了超乎预料的影响。我感觉母亲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而且越来越远。不行,您不要走,不要死。我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我想抱住母亲,但身体却动弹不得;我想痛哭,但眼泪却流不出来。我的感情如同死水一般没有一丝波澜。不要!我不要就这样与母亲永诀!不要!不要!不要!
然后,医生又不厌其烦地向我解释为什么接种过的人会对镇静气体产生抗药性。但我没怎么听进去。
“待得越久,只会越痛苦,对你对我都是……阿健,你没事吧?”
“对了,我妈妈她……”
“没事,我不在乎。”
医生的嘴角微微抽动。“抱歉,我不了解您同伴的情况。我马上去请负责的人过来。”
“最好不要在这里待太久。”
我坐在床沿上等待。不一会儿,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的女人来到我面前站定,双手叠放在身前,挺直脊背,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介绍说自己姓安田,是安乐死中心的服务员,我母亲由她负责接待。她长着一张小巧的脸,眉清目秀,皮肤如同白瓷一样光滑白皙。我向她询问母亲的状况,她答道:“仁科兰子女士已经进入设施内部了。她说你们已经道过别了,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安田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但依然保持着恭谨有礼的态度。
这里的空气中混入了低浓度的镇静气体,以防止受死者因为濒死的恐慌而精神错乱。这种气体一般只会使人思维迟钝,但有个别人也会晕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好像是那种气体的缘故。”
“大概三十分钟前。”
“你怎么啦?”母亲探过头来,忧心忡忡地问。
穿过第二道门,进入设施内部之后将是怎样一番光景,很少有人不知道,因为政府公报对此告知得十分详尽,电影《雪旅》中还有生动的描绘。
我忽然感觉头晕目眩。
首先,受死者将在负责接待的安乐死中心职员的指引下,通过手持智能终端中的生体特征识别功能办理各种手续。这时将再次分配镇静剂,并当场服用。法律规定不得拒绝服用。服用之后,进入休息室,躺在专用的椅子上,同安乐死中心专属的特殊心理辅导师交谈,以使心情平静。谈话过程中,镇静剂便开始发挥作用。最后,心理辅导师会问:“可以走了吗?”只要没有立即做出否定的回答,就会被带往处置室。大部分人到了这个阶段都意识蒙眬,无法行走,只能用轮椅推进去。衣服也不用更换。进入处置室后,受死者被皮带固定在处置用的床上,接受镇静剂静脉注射,然后完全进入昏睡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