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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行职员?”

业务员

“虽说是银行职员,但我负责的客户不是企业,而是个人。被兰子小姐叫住那天,我正要去客户家中报告资产的运用状况。”

营业总部

兰子叹了口气。“你的世界同我相差十万八千里呢。”

个人金融部门

“未必。”由基美的口吻正式了一些,“兰子小姐,你有没有看最近的股价?”

首都银行

“完全没有。”

川上由基美

“日本的股价正在微微上涨,海外资金正在流入。为什么呢?因为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要实施《生存限制法》了。投资人对此有所期待。”

兰子的目光落在名片上。

“股价同《百年法》有什么关系?”

“这是我现在的工作。母亲也是同样的职业,只是公司不同而已。”

“外国都出现了相同的情况。特别是美国,原本经济十分低迷,但实施类似《百年法》的法律后,经济明显开始复苏。所以,现在是投资日本股市的大好时机。兰子小姐不动心吗?如果有富余的资金的话,就马上购买交易型开放式指数基金吧。”

由基美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张名片,双手拿着,递给兰子。兰子也郑重其事地双手接过名片。

兰子不由得笑了:“你是故意的吧?明知道我没钱,还说这种话。是报复我刚才端前辈的架子吗?”

“你周围是不是都是那种不知疲倦的精英人物呢?对了,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我还没问呢。”

由基美露出少女明朗的笑容。“是啊。”

这孩子气的反应让兰子不禁微微苦笑,很难相信她就是刚才那个讲述复杂道理的人。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这个孩子的魅力呢?危险?不协调?兰子开始对川上由基美这个人感兴趣,而不只是将其视作好朋友的女儿。她又想到了“一期一会”这句成语。

“你这坏蛋!”兰子也笑起来,故作夸张地举起了手。

“没事。你确实是前辈嘛。”由基美撒娇似的噘起了嘴。

由基美双手抱头,装模作样地尖叫起来。

兰子故意打趣道:“哎哟,真讨厌。我摆出一副前辈的嘴脸。”

就在这时。

由基美一脸茫然。

兰子脑中。

“活得久了,对很多东西就会产生厌倦,这种心理会反映在态度和表情上。我的周围有许多这种人。呵呵,你再活二十年的话也会懂的。”

对美奈的记忆。

“是吗?”

鲜活地复苏了。

“我吗?哪有?”兰子害羞起来,转换了话题,“你刚才说到现在的人从外表上都看不出年龄,但我多少还是分辨得出来。”

(就像现在这样,一有机会就戏谑、嬉闹、欢笑。美奈,你总是这样爱笑。感谢有你,我也得以开怀大笑。)

这次轮到由基美注视兰子的脸了。“兰子小姐,你真是个纯粹的人。”

(我都想起来了,美奈。)

“就是美奈呀。对我来说……她是好朋友;对你来说,她是母亲。我们之间,通过美奈联系起来了。我这样说的话,你不会介意吧?”

“兰子小姐……”

“哦?”

由基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手缓缓放下,向兰子投来迷惑的目光。

“没关系。我的脑子不太好使。不是你的原因。”兰子笑道,“但你同我之间是有交集的。”

兰子没有放下举着的手,像个孩子一样痛哭起来。

由基美面露尴尬:“啊,不好意思。你没有听明白?我有时候就会这样,顺着自己的想法自说自话。”

6

兰子注视着由基美的侧脸。“你思考的是很复杂的问题啊。”

调查对象 J519240321MHSXAK

由基美平静地看着这一幕。“因为从外表上看不出年龄,‘前辈’‘后辈’这样的观念也渐渐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公司和组织内的上下级关系。但这样的结果呢?前辈没有了,后辈也没有了,只剩下年龄上平等的人与人。虽然有学者认为这才是理想的人际关系,我却不这么看。我觉得,在长幼有序的社会里,人生活起来会更容易。”

登录姓名 木场道雄

调酒师极不情愿地点点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你为什么追踪这个男人?”

调酒师向兰子的酒杯中倒入鸡尾酒。见他骄傲地挺起了胸膛,兰子连忙说:“不用告诉我这酒的名字,我刚才听到了。”

户毛几多郎没有回答,径直从西野手上抢过文件。

“现在大家都接种了人类不老化病毒,外表上看都一样年轻,但实际年龄却参差不齐,各自经历的时代也不相同。相同的经历是成为朋友的重要条件,而现在我们都缺乏这种交集。”

“你多少得感激我吧。上头盯得这么紧,我还帮你调查。”

“为什么?”

“我管你。”

兰子摇头。“我也没有。虽然认识了很多人,但没有一个称得上好朋友。我也想过,这到底是为什么。”

西野摇晃着肥胖的身体笑了。他是共和国警察科学搜查部的资深技术员,比户毛年轻十三岁,但户毛复员后不久就接种了人类不老化病毒,那时他三十二岁,而西野是四十五岁才接种人类不老化病毒的。西野平时就很有威严,光头上戴着褐色镜片的眼镜,凶神恶煞的面孔上胡子拉碴,不知不觉中就会对他使用敬语。

“兰子小姐,你在接种人类不老化病毒之后,有没有结交到真正的好朋友?”

户毛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打开文件,里面详细记录了木场道雄的身份卡的使用情况。

兰子拿起鸡尾酒杯,将残留在杯底的液体全都倒进嘴里,然后向调酒师又点了一杯同样的酒。

“他的生活一点儿都没改善啊。”

“我有时候很羡慕母亲。”由基美叼着第二根烟说,烟已经点着了,“母亲没有接种人类不老化病毒,所以只活了很短一段时间。而且,越到最后,她的身体越虚弱,就像患上重病一样。现在世上老人已经很少,所以生活的方方面面她都感到很不方便。街道的布局也好,周围的工具也好,都是针对接种了人类不老化病毒的人设计的。母亲总是埋怨,这世界对老人一点儿都不友好。”由基美回想起来不由自主地笑了,“可是,我们同母亲相比,真的就更幸福吗?”

没有身份卡,就无法进行消费活动。而进行了消费活动,就会留下痕迹。科学搜查部可以根据身份卡号,追踪全体国民的身份卡。当然,这样做的主要目的是查找嫌疑人的行踪,出于个人兴趣查阅这些信息是被禁止的。不过,搜查员可以编造查阅理由,事实上,这方面的禁令基本形同虚设。

打火机又啪嗒一响。汽油的味道再次传来。

“普通市民的健康生活就是这样,没有流连于风月场所,也没有滥用职权搞女人。”

世上有这样的好朋友吗?

户毛瞪了一眼说笑的西野,用手指敲打着文件。“这是哪门子的普通市民?”

(我还能算是她的好朋友吗?)

西野转了转脑袋。“但看不出可疑之处啊。”

(口口声声说是好朋友,我对美奈的记忆却十分模糊。第一眼见到由基美的时候,自己也没有想起美奈。这还配叫好朋友?美奈还记得我,把我们的照片当成是青春的留影。而我呢,不仅没有看过美奈的照片,甚至都不知道照片放在什么地方。这张合影,我那儿肯定也有一张。)

根据身份卡上的信息,木场道雄从秩父矿山回来之后,只在两个地方出现过:自己家附近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卖店,以及小卖店旁边的洗衣店。出现的时间集中在晚上七点前后。除此之外,他连自动售货机都没用过,也没有乘坐过出租车、胶囊车、公交车、电车等交通工具。他的名下没有登记一辆自行车或家用汽车,应该是没有买过。

(……想不起来了。)

“作为普通市民,他的活动范围实在太狭窄了。他似乎在遁迹潜形,竭力避免惹人注意。而且,就连手持智能终端通话和电子邮件都没用过。这里头绝对有问题。”

兰子不禁愕然。

“他不是刚从矿山回来吗?会不会只是在休养身体呢?听说矿山的劳动相当辛苦。”

高中时代的美奈也是如此吗?

“你不了解他,所以才会说这种话。”

“理智……”

“我了解啊。木场道雄,原帝国陆军上尉,隶属于第十八特务工作部队,主要负责爆破。因为参与1986年全国四十三处恐怖炸弹袭击——即阿那谷事件——被判处无期徒刑。”

“她没说什么,让我自己拿主意。到那个岁数,她愈发理智了。”

“你觉得,他这种人会老老实实地当个隐士吗?”

“但你也接种了人类不老化病毒。美奈难道不反对?”

“但他本人始终坚称自己无罪。从容服刑五十年后,他因为劳动态度良好而获得假释。然后在劳动联合会的改邪归正特别预算的资助下,认真从事各种重体力劳动。八年里,没有发生任何问题。”

“普通人都是这样。我母亲是个另类。”

“他这种改邪归正的模样很不自然。”

“我根本未作多想,理所当然就接受了。”

西野讥笑道:“听起来,你是希望他心里有鬼咯?”

“母亲非常反感接种人类不老化病毒。她常说,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上天既然如此造物,想必是有理由的。”

“你说什么?”

兰子松开手,垂下头。“为什么呀……”

“我开玩笑呢。别这么凶巴巴地看着我。”

由基美悲伤地摇头:“兰子小姐,我母亲真的已经过世了。”

“你才凶巴巴的呢。”

“美奈为什么不接种人类不老化病毒呢?接种了的话,我们就可以聚在一起畅聊往事了。她居然一个人死了……我是她的好朋友,怎么就没想过去联系她呢?”兰子紧抓住由基美的手腕,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你……你其实就是美奈,对不对?你不是她的女儿,你就是美奈本人,对不对?”

桌上的电话响了。

生前的照片,只会让人痛感斯人已逝。

内线。

但她再也见不到美奈了。

西野伸手拿起话筒。“这里是数据分析室……户毛?嗯,他在。”他把话筒递过来,“贵部门的香川君打来的。”

那张曾经熟悉的笑脸。

户毛咂了咂嘴,接过话筒,贴在耳朵上。“什么事?”

美奈的笑脸。

“主任,终于找到你啦!”

兰子凝视着照片。

听到这甜得腻人的声音,户毛恨不得把话筒摔到地上。“说重点!”

“这样的话,我就拿着了。”

“对鹤田的调查结束了,所以想请您看看调查报告。”

“我已经在电脑里留了备份。”

“我说你啊,这种事儿用得着挨个儿办公室打电话吗?”

“可是……”

“啊?不可以吗?”

但由基美说:“这个,请兰子小姐您拿着吧。我想母亲也会高兴的。”

“笨蛋。这不是等于告诉人家我不在工作岗位上吗?这种时候,你得用手持智能终端。”

“谢谢你相信我。”说着,兰子就要还回照片。

“这样啊。对不起。那……”

由基美的眼睛湿润了。她眨着眼,道:“总之,看到这张照片,我就相信兰子小姐了。”

“好啦,我马上回去。你在办公室里等着。”没等对方说完,户毛就挂断了电话,把话筒还给西野,“为什么把这个脑子缺根筋的家伙分配到我们部门啊?”

“我当时笑着说,‘早就没人用“青春”这个词了’。母亲立刻流露出哀伤的表情。我想自己可能说错话了。”

“把这蠢货踢到别的部门去才是大麻烦呢。”

“青春的留影……”

“你太高估他了。他可不是憨直,而是弱智。弱智到家了。”

“那天我把联络方式告诉你,部分原因是被你的气势吓到了。你追了我三次,拦了我三次,感觉你真的有点儿咄咄逼人。不过,除此之外,我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你。所以我回家翻了翻母亲的遗物,找到了这张照片。”由基美神情严肃地看着兰子,“我都想起来了。从过世前几年开始,母亲就常常抱着老相册怀念过去。有一次,她指着这张照片说,‘如果要选一张青春的留影,那非这张莫属啦。’”

见户毛起身,西野指着户毛手中的文件说:“喂,把这个留下。”

拿过来一看,是身穿制服的两个女孩,手上比着“V”字,搂着肩在笑。这是高中时代的兰子和美奈。那时她们还是货真价实的女孩。

“别这么小气嘛。”

由基美将香烟放在烟灰缸上,从包里取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透明套子,里面夹着一张照片。

“这个我可不敢给你。我说过了,上头盯得紧。要是让上头知道这种东西传了出去,又会责备我信息管理不善,让我写检讨的。”

“我想母亲也把你看作是好朋友。”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情报,激动个啥?”

“再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仁科兰子。高中毕业后一直在劳动联合会上班。美奈和我从小学到高中一直在一起,一起玩儿,一起吵架,还一起抢过男朋友。我们之间发生了很多事,我认为她是我的好朋友。美奈怎么看我,我就不知道了。”

“上次你让我查那个女人,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帮你掩盖住。你自己倒是满足了,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

由基美声音不再僵硬。看来她已完全放松了戒备。

“那女人跟我想的不一样。打过一炮后我就厌烦了。”

“我被‘一期一会’这个成语打动了。”

“你要是再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我就再也不会帮你查了。”

气氛缓和下来后,兰子说:“谢谢你能来。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开玩笑的。别这么凶巴巴地看着我。”

调酒师一副遗憾的表情。

“你才凶巴巴的呢。”

由基美忍不住笑了。

户毛正欲离开分析室,忽然背后传来一声:“喂,户毛。”

“就是。我喝的这杯,叫作可爱的跳跃撞击十六世。根本不懂啥意思,但味道还行。”

他转过头。

由基美忍住笑,一饮而尽,讶异道:“嗯……味道还不错,就是名字听不明白。”

西野转动椅子,面对户毛。

调酒师在由基美的面前放上鸡尾酒杯,将摇杯中刚混合好的鸡尾酒倒进去。透明的淡红色。调酒师装腔作势地说:“特制奇幻红月三世,请品尝。”

眼神一反常态地严肃。

“反正我也没别的事可做。”兰子说。

“我本来觉得不可能,可是……”

“您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就来这里打发时间?”由基美问。

“可是什么?”

这酒吧就是挤在娱乐区里的一家店,但它的独特之处在于,其母公司是劳动联合会的外围组织。就是说,这家店本身就是劳动联合会的福利设施之一。不过,这里照样对一般顾客开放,劳动联合会参加者只是能低价在这里喝酒罢了。

“……你不会是相信阿那谷童仁生存说吧?”西野的声调都变了,“爆炸袭击的主谋交代,他的犯罪动机竟是让日本人重获死亡,这显然是歪理邪说。主谋很早之前就被绞死,离开了这个世界。有流言说,死掉的只是个替身,但那毕竟只是流言。正经的搜查员是不会相信的。”

因为需求旺盛,新的娱乐区在东京遍地开花。大家都年轻,最不缺的就是玩乐的劲头。

“我可是极其正经的搜查员哦。”

由基美弹了弹烟灰。“我也并不讨厌这种地方。”

户毛想通过玩笑话蒙混过去,但西野依然不依不饶。

“不好意思,请你到这种地方来。”兰子将自己用的烟灰缸推到由基美面前。

“既然如此,到如今你为什么还在缠着阿那谷事件的相关人员?你不会是真的相信又会爆发恐怖袭击吧?你的理由是什么?”

在吧台最深处抽着烟的兰子挥了挥手,由基美放松下来,大步从调酒师面前经过,在兰子旁边的长凳上坐下,对调酒师说:“低度鸡尾酒。”同时从手提包里取出香烟,调酒师立刻伸出打火机为她点烟。由基美抽了一口,笑着说:“谢谢。”混杂着汽油味的烟味弥散开来。

户毛一言不发,挪开了视线。

黑色皮裤、皮靴,今年流行的皮大衣,黑色手提包——同前几天在街上偶遇时相比,由基美的打扮随意了许多。不过,她四下打量的紧张神情显得特别幼稚,与成人风格的服装搭一块儿很不协调,让人不禁想笑。

西野急不可耐地问:“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来人果然是川上由基美。

“没什么……”

听到酒吧调酒师的声音,兰子转头朝门口望去。正好是约定的时间。

“我很担心你啊。说实话,你最近的眼神不对劲。说吧。莫非这原因是不能告诉我的?”

“欢迎光临。”

“过一阵子……我会告诉你的。”

坂崎那伙人还在叽叽喳喳个不停,仿佛坚信自己就是世界中心一样。曾经有一段日子,兰子也是这样。

西野冷哼了一声“随你便”,然后转过了身。

在险恶的环境中忍耐三个月。

户毛走出房间。

兰子强忍住没发作。

咂了咂嘴。

筱山别过脸,关上更衣柜,上锁后离开了,连句“我先走了”之类的招呼都没打。

香川已经站在了走廊里。

“啊?这样啊。那算了吧。”

他身材矮胖,国字脸,眼皮微肿,矮鼻头。怀里像宝贝似的抱着的估计就是调查报告。他似乎是全力跑来的,现在正狼狈地大口喘气。

这也不是谎话。

看见户毛,他得意地咧嘴一笑。

兰子感觉烦透了。“不好意思,我今天有约会。”

“赶上了。”

“我想好好同仁科小姐谈谈。”

“我不是让你在办公室里等着吗?”

不过,这也用不着问兰子有没有男人啊。

“主任您这人,就算说了也保不齐会跑到别的地方去。”

这个请求倒是出乎意料。

“你是缠着大人不放的娃娃吗?”

“那你今天能不能陪我一下?”

“这调查报告……”户毛一把抢过文件,边走边草草翻阅。香川紧跟在身后。“鹤田招了?”

这不是谎话。自从那天约会被放鸽子之后,兰子就再也没同那个男人说过话。对方倒是也打来过电话,但兰子把他的号码拉黑了。兰子已经决定结束这段恋情。

“全面招供。刚好十四天。总算没有丢我们A科的面子。”

“现在没有。”

综合搜查部由从A科到L科的十二科组成,可以说是共和国警察的支柱。案件发生后,最先奔赴现场的就是这批精锐。他们是多面手,任何种类的案件都能处理。

很少见她如此纠缠不放。平常只要兰子不搭理,她就会立刻识趣地闭嘴。

然而,他们处理案件的期限只有最初十四天。如果不能在此期间内解决,就只好转移给被称作“分包商”的第一至第十五搜查部。

“到底有没有啊?”

“这种低级的纵火案都要转移给分包商的话,A科的招牌就砸了。”

所以,这时筱山的表现让兰子颇感迷惑,就像自己放心地关了门,却有人门也不敲就突然推门而入一样。而且,这个闯进来的人是筱山。

“你倒是蛮会说话的嘛。”

兰子不会同职场上的所谓熟人聊男人的话题,决不贸然侵入别人的领地。这不仅是兰子,而且也是“大妈”们之间不成文的规矩。

“谢谢夸奖。”

虽然身为同事,但三个月后就各奔东西,很难在下个职场再会。加入劳动联合会的最初十年里,辗转职场的过程中结识朋友也是一种乐趣,所以积极性很高,但后来慢慢发现,自己的朋友虽然暴增,但都是点头之交而已,于是对现实感到厌倦与空虚。到现在,对于职场交际,自己只是敷衍了事,但求平安度过这三个月。

“这不是夸奖。”

“仁科小姐,你有男人吗?”

当初,分包商有严格的分类,比如第一科负责凶杀案,第二科负责抢劫案,第三科负责盗窃案,每个分类中,都有相应的专家负责搜查。这种制度确立后的头十年都运转良好,但随着时代的变迁,同一种犯罪中开始包含各种复杂的因素,原来的制度逐渐难以适应现状。各科之间,遇到棘手案件就相互推诿,遇到备受关注的案件就相互争夺,这样的弊端愈发明显。结果,原本泾渭分明的案件分类如今已名存实亡。

兰子和筱山可以说是更衣柜边的邻居,相互之间说的话比和别的女工多。可是,筱山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看一眼就觉得烦。说实话,兰子并不喜欢她。

“动机不是工作纠纷也不是贪图钱财,而是因为心情烦躁?最近怎么尽是这种事?给。”

“什么事?”

户毛将调查报告扔到香川的胸口。香川连忙两手按住,以免掉落。

兰子旁边正在用更衣柜的是筱山。她下身很胖,看上去就像个保龄球,双眼皮下的大眼睛似乎噙着眼泪。她平时总是战战兢兢的,翻着眼珠看人。现在也是如此。

“没办法。新一代人的就业形势十分严峻。”

听到有人客气地叫自己,兰子转过了头。

“警察不要动不动就说‘没办法’。”

“仁科小姐。”

“啊……对不起。”

冷冷盯着她们的是她们口中的“大妈”们。接种了人类不老化病毒的人,肉体上都差不多年轻,但女人这种生物,就爱蔑视比自己年长的,嫉妒比自己年轻的,这种习性已被烙进了她们的DNA里。

香川被训斥后沉默了一会儿,很快就又说了起来。虽然他时常说错话,但从不说令人沮丧的话。胆子大、脸皮厚是这个男人唯一的优点。这次,没等上十秒,他就颇有自信似的说:“不过,再过一年,这种案件就会减少了。”

起因是一个五人小团体的形成。她们今天就像往常一样,换上便装后就霸占了更衣室中央的一张桌子,故意在工友面前大声谈话,喧闹不已。带头的是一个叫坂崎的女人,外表上看当然很年轻,实际年龄估计也不大。蓬乱的金发,好强而充满自信的眼神,光润的厚嘴唇,对生活尚未厌倦的表情——由此判断,她顶多三四十岁,也可能只有二十多岁。围着坂崎的那些女人也跟她一个德行。

“为什么?”

就拿外卖盒饭组来说吧,尽管表面上相安无事,但人际关系已经开始变味了。

“因为《百年法》就要实施了。”

可以容纳所有员工的更衣室非常大,被划为二十四个分区,由更衣柜隔开。各班次生产线的劳工都有各自的分区,人数最多的外卖盒饭组分得的面积最大。每个分区里都配有桌椅,可以在此休息。所以,同一生产线的员工,在上班时间一直都能看到彼此。据说这是为了提高团队的生产效率,但兰子觉得,出这主意的多半是男人。让女人长时间面对面,彼此只会感觉更紧张,所以这一措施能否奏效还真值得怀疑。

户毛不由得停下脚步,转头面对香川。

下班的第一班劳工离开生产线所在的无菌区,经过空气沐浴室和紫外线消毒室,差不多三点半的时候返回更衣室。在这里才能脱掉口罩、护目镜、帽子和薄膜手套。

“光是最初的三年,就有超过一百万人成为适用对象。现在满员的劳动联合会,到时就会出现相当数量的空缺。失业率会降低,鹤田这种人会减少,治安也会得到改善。”

第一班结束的铃声响起,生产线停了下来。停止时间只有十二秒,必须在这段时间内与身后做好准备的第二班劳工完成交接。

“说得事不关己一样。你小子,早晚也会成为《百年法》的适用对象。”

下午两点。

“但我还有八十一年呢。”

被分配到此的第一个月,兰子上第一班,即凌晨六点到下午两点;第二个月上第二班(下午两点到晚上十点);第三个月上第三班(晚上十点到次日凌晨六点)。这样的安排乃是惯例。

纯真的笑容让户毛再次怒火中烧。“啊,是吗?”

这座工厂的实际劳动时间,加上中间累计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一共八小时。一天二十四小时三班倒。工作条件还算不错。

香川正不安地思忖自己也许又说错话了,腹部就挨了重重的一拳。他瞪圆了眼睛,捂住肚子,文件从胸口掉下来,散落在走廊里。

其他的生产线只是重复固定的操作流程,而每份外卖盒饭的食材种类和数量乃至饭盒都不一样,因为顾客每天都会根据口味、身体状况和预算订餐。先把饭盒放上传送带,在其底部贴上芯片,然后机器读取数据,向各工序负责人发出详细指示,将相应食材装入饭盒,最后由兰子确认。这一过程中如果出错,整个流程就得重来。所以每个工序的负责人压力都不小。如果频繁返工,就会遭到同事的白眼。最糟糕的是,自己的评价也会下降。尽管工作中出点儿错并不会导致劳动联合会发放的生活费减少,但超过一定限度的话,就可能被强制退会。对兰子这种加入劳动联合会的人来说,强制退会就意味着噩梦。

“调查报告没问题。”户毛转身背对蹲地的香川,沿着走廊走开了。

兰子所在的生产线生产的是订制的外卖盒饭,是在工厂内的数条生产线中操作最复杂的,所以投入的劳工也最多,有十八名。

“主……主任,您的印……”痛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这里是制造盒饭、饭团、三明治、汉堡包等主要用于店铺贩卖的快餐的工厂。按照规定,分配到这里的劳工全都是女人。

“就在我的桌上,随便用。”

确认一份盒饭的时间是十二秒。熟练后可以在十秒内完成,剩下的两秒用于放松神经。虽然只有短短两秒,但也相当宝贵。

“主任您去哪儿?”

又一个饭盒从传送带上送过来。盒子是漆器风格,但材料却是轻型树脂。饭盒里装着白米和海苔做的饭团,还有炸虾、汉堡包、咖喱煮蔬菜等。机器读取容器底的芯片数据后,会在仁科兰子面前的屏幕上显示出盒饭成品的电脑图像。兰子将图像同做好的盒饭加以对比,确认无误后合上盖子,将其送入下一道工序,同时传送带也会送来下一个饭盒。

户毛毫不理会,加速离开。

5

7

“冰心女”露出了罕见的微笑。

游佐章仁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榻榻米这种东西了。榻榻米本来是日本自古以来的寝具,相当于床垫,但最近却十分罕见了。游佐还是孩子的时候,每家每户都有一个铺着榻榻米的房间。它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呢?

“我很期待。”

“现在,安乐死中心正在快速建设,职员的培训手册也基本完成了。《百年法》开始实施三个月前,安乐死中心应该就能投入运营。”

游佐眯上眼。“我就把他暴打一顿。”

游佐自从懂事起就同母亲两个人生活。他不知道父亲是谁。但他从没觉得孤单,因为周围这种家庭很多。

问话的是立花。细长的眼睛中放出锐利的光芒。

“虽然准备了一年的宽限期,但我们不能断言适用对象临到头才会来安乐死中心。不用参考美国的前例也知道,实施《百年法》后不久肯定会出事。在实施前的三个月,必须假设各种可能出现的状况,反复训练,发现课题点,并逐一解决,以备万全。”

“你就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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