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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他的精神已经脱离了常轨。但这还不是问题所在。”
“可是,仅仅为了证明自己的预言是正确的,就干了这么多坏事……”
“嗯?”
聚集抗拒者,形成小规模的不老不死社会,观察社群的动向和发展。结果,如他预言的一样,人类不老不死化之后,却无法承受永生的痛苦,选择了自我毁灭的道路。实验成功了——尽管只是在小范围内——他的预言被证明是正确的。如果这一假设成立,那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在吊死者中没有找到他的尸体。
“他会不会不仅仅满足于实验……”
“他把永远王国当作是实验场?”
“莫非他真的打算毁灭共和国吗?”
“可能性不能完全排除吧。”
“搞不好,他之所以大量伪造身份卡并分发出去,就是为了……”
深町牢牢地盯住他。“莫非……”
香川感到胃部剧烈痉挛,这应该不是吃了炸肉饼的缘故。
“嗯,覆灭了……”香川突然全身冰冷。
5
“阿那谷童仁的永远王国的所有居民都自杀了,王国也覆灭了,对吧?”
东海州的州都直到2062年都是中部名古屋市,但从韩国引入的磁悬浮铁路东京-大阪段开通之后,州都就迁移到了原址以北约二十公里的伊野山市。因为不知为何,磁悬浮铁路的主要站点没有设在中部名古屋市,而是设置在伊野山市。
“怎么了?”
对外宣称这是由于铺设成本,但这一解释无人相信。伊野山是总统首席助理南木完和的出身地。有传言说,正是南木假公济私,令故乡受益。
深町抬起头。
后来,乘共和国复兴的东风,伊野山也得到了蓬勃发展,但在经济再次陷入停滞之后,首当其冲的也是这里。
通过恐怖炸弹袭击无法达成废除《百年法》的目的——无论光谷耕吉的真实意图如何,这一点都是不可动摇的。那么,他把户毛几多郎抬到了阿那谷童仁的位子,缔造了永远王国,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个城市成为地域的中心,必须具备相应的理由、时间和历史。无视这些因素强行“拉郎配”,必定会滋生各种问题。在经济处于上行期的时候,这些问题还可以被掩盖起来。可经济一旦进入停滞期,这些问题就会立即凸显出来。
讨论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
仁科健乘坐RJR原铁路线的列车来到伊野山,匆匆从已经衰败的车站里走出来,沿着主街的人行道前进。虽然日头高悬,路上却行人稀少。马路是单侧四车道,宽阔而气派,但路上行驶的车辆少得可怜。鳞次栉比的建筑和商铺也大都空置,州都尽管是这里,可活力远远不如虽然没有磁悬浮车站,但仍顽强存活下来的中部名古屋。
“所以他试图通过恐怖炸弹袭击来迫使政府废除《百年法》?这说不通啊。”
从主街进入偏僻的小巷,空气异常沉闷。也许是被商业办公楼包围,阳光射不进来的缘故,这里无论走到哪里都被一股浑浊的湿气所缠绕。但这种湿气同山中感受到的截然不同,让人感觉很不舒服。明明没有下雨,地面上却到处都是积水,而且水泡从来都不会破碎消失。
“就是说,光谷耕吉在内心里是希望《百年法》被废除,希望不老不死社会到来的,而这不是因为他是抗拒者,而是因为他想看到这个国家如自己所预言的那样灭亡,对不对?”
小心地避开积水前进,来到一条坡度平缓的坡道下。走上这条坡道,尽头是一座小神社,但阿健不是要去那里。
深町不禁呻吟起来:“不错,《百年法》最终实施了,《光谷报告》也被反复引用,但它只不过是陪衬。到现在,还有谁在讨论M文件?因为《光谷报告》被无视而辞职的时候,他深感耻辱。这股怨恨不会轻易消失。不,不仅没有消失……”他犹豫片刻,接着说,“当《百年法》实施的时候,他没有因为自己的警告无用而欣喜,反而因为自己没有机会被证明多么正确而气愤。他的这份心情,我可以理解。”
沿着坡道没走几步,从十几米开外的建筑物的阴影中突然闪出两个男人,挡住了去路。
“但五年之后《百年法》就付诸实施了,共和国免于灭亡。他对此作何感想呢?”
两人都身体魁梧,肌肉发达,穿着走样的高级西装,看样子就是道上混的。他们将双手插在口袋里,叉开腿站着,目光炯炯地盯着阿健,明显是在警告阿健不要再继续向前。
“具讽刺意味的是,警告性的预言在防惨剧于未然之时被淡忘,而在预言中的惨剧真实发生之日才被想起。”
可是阿健只是注视着二人,脚下的步子依然不疾不徐。两个男人面面相觑,似乎对这超乎意料的一幕有些不知所措,然后转头再次瞪着阿健,说:“你小子,哪儿来的?”说着,他们就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向前迈出一大步。
“那就能证明他的预言是准确的。”
阿健停下脚步。这样的距离,即使对方挥拳,自己也有闪躲的余地。
“相反,如果《百年法》被废除,日本进入不老不死社会,共和国像他所预言的那样灭亡的话……”
“你们是C5的吧?”
香川开动脑筋,努力消化着深町说的话。
两人立刻僵住。
“如果国民认真思考M文件的内容,同意实施《百年法》,那就可以避免共和国的灭亡。但那样一来,就永远无法知道M文件中的预言是否准确。”
阿健接着道:“能否给超哥通报一声,就说C4的仁科健来了?”
“自己的警告被无视,他反而会高兴?”
两人张大了嘴。
“但我想他并没有失望,反倒有可能很高兴。”
“C4……你真的是从C4来的?”
“结果,他的论文并没有对国民产生影响。”
“我有重要的消息要告诉超哥。同你们也有关系。”
“《光谷报告》作为M文件在国民中广为人知。从这种意义上说,他的愿望实现了。但根据国民投票的结果,《百年法》却遭到了冻结。”
“明……明白。请等等。”
“抱歉。请接着说。”
一人跑上建筑的楼梯。
深町面露不快。“我知道你会觉得恶心,但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另一个人拿不准自己到底应不应该保持盛气凌人的态势,只好决定对阿健视而不见,双臂抱胸,挡在门前。
“你也一样吗?”香川问。
以C1为中心联合起来的抗拒者聚落中,只有C5是以城市为据点的,由被叫作超哥的冷酷男人掌控。不过,这个抗拒者聚落对外是黑社会,而且是特别复古的黑社会。如今成为抗拒者的人,上个世纪就成人了。将这群人聚集起来,不可避免地会带上历史的色彩。
“官员的乐趣,在于看到自己制定的法案能对这个国家产生实际的影响。”他平静地低喃道,仿佛在自言自语,“官员基本上都认为自己很优秀。每当自己制定的政策不被采用的时候,他们往往倾向于认为不是自己的错,而是愚蠢的政治家和国民不能理解这一政策的重要性。”
进入建筑的那个男人回来了。
然后他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他在阿健面前弯下腰,仿佛要蹲下来一样。
连续几分钟,他的视线都停留在虚空之中。
“我带您进去,请这边走。”
深町陷入了沉默。
他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那个装作没看见阿健的男人也跟着点头哈腰起来。
“但你们都具备官员独特的思维方式。你应该明白他在自己的论文被无视后是什么心情。至少你比我更懂。”
阿健在两个男人的前后簇拥下,沿着狭窄的楼梯上到五楼,进入一个似乎是接待室的房间。
“虽说都是官员,但人与人不同。”
超哥个子不高,但身上泛着光泽的黑西装却穿得一丝不苟,大背头被发胶固定得硬邦邦的,似乎子弹打上去都会被弹回来。他的左右各站着一名保镖模样的壮汉。
“因为你们都是内务省的官员啊。”
超哥最大的特征是瓜子脸上的那个大鼻子,此外,给阿健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有那双圆圆的眼睛,像孩子的眸子一样清澈,但被他盯上一眼又会忍不住打冷战。就算是杀人的时候,这双纯真的眼睛中也不会射出一丝阴险吧。
“为什么?”
他看着阿健,薄薄的嘴唇边露出一丝微笑。
“应该能想象到吧。”
“你好啊,仁科健。好久不见。”
深町耸耸肩。“我也不知道。”
“好久不见了,超哥。”
“他肯定还抱有别的目的。他到底想在永远王国里做什么呢?”
双方首先按照抗拒者之间的礼仪互致问候。
深町点头,表示赞同。
“请坐。”
“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只要《百年法》依然存在,人就会时常恐惧死亡的威胁。所以干脆改弦更张,投身于废除《百年法》的运动。原来如此,这样就说得通了。可是,他的做法太笨拙了。通过制造恐怖炸弹袭击是不可能废除《百年法》的,这一点连小孩子都懂。写出缜密的模拟论文的人,却不自量力地想废除《百年法》,这怎么看都不可能。就算要做,也不应该制造恐怖炸弹袭击,而是采用别的方法。”
阿健从背上卸下背包,坐在沙发上。超哥坐在正对面的单人沙发里,手臂搭在扶手上,跷着二郎腿,腿看上去很长。
“阿那谷童仁高举废除《百年法》的大旗。如果操纵他的是光谷耕吉,那光谷耕吉的目的难道不也是废除《百年法》吗?他虽然在《光谷报告》中阐释了《百年法》的必要性,但如今他自己却违背了当初的理念,成了抗拒者。一旦涉及到与自己性命有关的问题,人就会把正义什么的统统抛诸脑后。”
“我的部下太势利了。没想到C4会派你这样的老化人做代表。”
“你忘了吗?他参与了身份卡电子化政策的制定,对身份卡系统知根知底。身份卡系统虽然后来屡次更新,但从根本上说并没有发生变化。就算是现在,只要他愿意,就可以动手制作克隆身份卡。只要持有这种身份卡,通常的社会生活都可以进行。虽然他遭到了通缉,但如今光下达通缉令是很难抓住罪犯的。也就是说,他完全没有必要勉强自己,在抗拒者聚落中过不自由的生活。相反,一旦聚落被发现,他受到牵连被逮捕的风险更大。他那么精明的人,不可能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还请你不要介意。”
“难道不是因为他是抗拒者?”
“你有消息要通知我?”
香川吞下炸肉饼,说:“我想知道,光谷耕吉为什么会潜伏在阿那谷童仁的永远王国里。”
“两条消息。第一,今后我将担任C4的领导人。”
“光谷耕吉的故事就是这样。你想知道什么?”
超哥表情波澜不惊。“先生过世了?”
“光谷耕吉希望通过那份论文,给所有国民敲响警钟,但他的这一愿望并未实现,论文就被列为机密文件,被事实上无视了。光谷耕吉毅然辞职,以表示对这一处理的抗议。”
“没有。但他的身体持续恶化,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
“你觉得《百年法》实施多少年了?那份报告早就是老古董了。”
“我知道了。第二条呢?”
“现在内务省也还在传读这份报告吗?”
“C1覆灭了。”
“这正是《光谷报告》所发出的警告。”
超哥没有立刻做出反应。
“倘若《百年法》不存在,不老不死的社会真的到来,那日本共和国会是怎样的光景?国民将因为忍受不了永生的痛苦而精神错乱,国家也将分崩离析,被邻国分割吸收。日本共和国将从世界地图上消失。”
他慢慢地眨了一下眼。“被发现了?”
深町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笑容。“《光谷报告》啊……好久没听到这个词了。”
“不是。包括比塔在内,几乎所有的居民都自杀了。”
“那些资料我都看过。《光谷报告》我也重读过。”
然后,阿健将从盖伊那里听来的情况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如果你想要的是内务省保存的他的资料的话,那我告诉你,当年他因为被怀疑伪造身份卡而被通缉,这些资料全都已经提交上去了。”
这一次,连超哥的脸都变白了。
“重新调查光谷耕吉。”
“我没有亲眼确认过,但我想盖伊应该没有说谎。”
“那你想要拜托我做什么?”
“但诡异的是,为什么只有盖伊活下来了?”
深町也像孩子一般咀嚼着炸肉饼。这一定是他喜欢的食物吧。
“这一点我也想不明白。虽然盖伊也做过解释,但有点儿抽象。”
仿佛是为了打破这厚重的沉默一般,主菜送了上来。本以为是什么精心烹制的菜肴,结果只是炸肉饼,但却好吃得让人落泪。细细品尝着这制作简单但滋味绵长的食物,整个身心仿佛都得到了抚慰一样。
超哥眯缝着眼。“肯定另有内情。你最好查清楚C1的现状。那个‘矮冬瓜’的话信不得。”
“如果户毛几多郎没有同光谷耕吉见过面,也就不会成为阿那谷童仁,恐怖炸弹袭击或许也不会发生了。如果不是我头脑发热,向他报告了那件事……”
“我也认为有必要亲自去C1一趟。不过,盖伊是一个人逃过来的。如果C1还存在,应该早派人来通知我们盖伊在撒谎了。可是,过了三天我都没有收到通知。你们C5呢?近一个星期里,C1有没有联络你们?”
“你让这两人见了面,所以深感自责?”
超哥将视线投向身旁的男人,男人在超哥的耳边耳语了几句。
“不知道……”
超哥又看向阿健,说:“没有联络我们。”
“光谷耕吉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就是说,C1很可能确实已经覆灭了。”
“综合各种情况,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盲目相信盖伊的话,认为C1肯定发生了什么事,这是相当危险的。你呀,就是容易轻信别人。”
“操作这一傀儡的是光谷耕吉?”
“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容易上当,我也有一副黑心肠。”
“在我看来,指挥恐怖组织的并不是他。他只不过是一个傀儡罢了。”
“是吗?”超哥开心地哼了一声,“可是,如果C1真的覆灭了,那问题就严重了。”
“可是,实际上他却以阿那谷童仁的名义从事恐怖活动。”
“你是说克隆身份卡吧。”
“户毛几多郎根本不具备领导才能。很难相信这样的人可以指挥恐怖组织。”
超哥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你想说什么?”
阿健笑了起来。“大家都知道。”
“我不太清楚。户毛几多郎是《百年法》的第一年适用对象,也许同这一点有关。无论出于何种理由,户毛几多郎希望同光谷耕吉取得联系,这是明确的事实。而且,他们很可能最终发生了接触。如果我没有向户毛几多郎报告M文件的事,他或许就不会见到光谷耕吉了。”
“你们听谁说的?”
“他为什么要寻找光谷耕吉?”
“C2的特拉马。”
“其实,在失踪前的一段时间里,已经有迹象表明,户毛几多郎正在寻找光谷耕吉的下落——就在我告诉他那条情报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