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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西印度人总是比美国黑人更有成就,因为他们出身更好;其他人会带着一点憎恶看待他们。总之,我们都被当成黑人对待。印度人拥有更高的社会认知度。在华盛顿,有些电影院黑人不能去,但是我可以。不过我从来也不去,因为我觉得自己和黑人没有什么两样。我同样有被包围的感觉,同样觉得低人一等。我常常去条件较差的电影院,白人和黑人在里面泾渭分明地坐着。一边是黑人,另一边是白人。我常常去和黑人坐在一起。”
他在霍华德大学念书时必须勤工俭学;过了两年,他获得了去芝加哥附近的西北大学读书的奖学金。关于他的美国时期,他有很多故事;珍妮特——她在这个假日的午后身着黑色的宽松裤和宽松绣花上衣,浓密的头发近乎金色——鼓励他讲述这些故事。在华盛顿,他在一家为黑人服务的典当行里打工,做的是裁缝的工作(他在圭亚那时学了一招半式),把未被赎回的衣服补好,再拿去出售,每小时可以挣二十五美分。在芝加哥,他夜里做电梯操作员。
留学生涯快结束时,在西北大学进行的一次体检中,他的肺部查出一处阴影。他被送到了一家疗养院。“那时候还没有治疗肺结核的药。所谓治疗就是干坐在冷风里。疗养院由一些小屋组成,三分之二的墙是铁丝网。在那里你必须慢慢地走路,小心翼翼地做每一件事。我那时几乎一文不名,疗养院的女院长给我打了折。”六个月后,阴影消失了;关于那到底是不是感染都有一些疑问。也许,在美国度过了不堪承受的六年之后,他只是需要去休养,平静下来。
他无法回答这些问题。就如马丁·卡特所说:那时的切迪没有受过文学方面的教育,没有什么能帮助他去观察、去理解,并让事物各就其位。事情发生时,他只是简单地接受而已。
珍妮特出去泡茶,端了茶和一些饼干来,“曲奇饼”——在圭亚那很少用这个词,在这所房子里这个词就像是一种遥远文化的余韵。
一九三六年显得异常遥远。他的父母,带着他们的种植园出身及半已消逝的印度生活方式,是怎样看待世界的?远行到美国和华盛顿,在一个萧条和偏见充塞的时期去一所黑人大学(霍华德大学)读书,切迪自己又有着怎样的期许?他乘坐的船将在波士顿靠岸。这座著名城市的名字是否曾让他感到兴奋?
喝茶的间歇,她谈起我在将近三十年前曾经写到过她。
我们在楼上坐下。午后的微风穿过两边洞开的房门。在阳台的铸铁围栏外面,花园一片青翠,种着芒果树、椰子树和香蕉树。
“人们主要记住了两个细节。你不会相信的。第一个是我涂脚指甲。”
接下来与切迪·贾根的会面,我想要了解的是他的早年生活,尤其是他在美国的生活。一个周日的下午,他到酒店来找我,我们开车去他的住所。这所房子是一九六四年他离开首相职位后修建的,坐落在乔治敦城里,是一所普通的新式两层小楼,完全被篱笆包围着,有一条狗看门。
我已经忘了这件事,忘了这个事实,也忘了我曾经写到过它。
关于切迪·贾根的出身,马丁·卡特说:“他来自海边的种植园,那里从前叫‘狂野海岸’。一个从种植园来的年轻人,要面对的东西太多了,他没有办法轻松应对,尤其是在那些日子里。与今天的情况相比,我们那时距离那些所谓的大都会中心更加遥远。你可以想象”——马丁·卡特在寻找一个恰当的词语——“在那样的日子里,一个年轻人的‘迷失’,他来自一个没有文学传统的地方。这让他产生了种种僵化的态度,并且一直保持了下去。这样的僵化影响了他的个人生活,同时又以一种强有力的方式把他带回到他所出自的那种社会和社群。”
“我不知道那为什么会让大家那么感兴趣,”她说,“那时候每一个人都涂脚指甲。”
在马丁·卡特的记忆里,切迪·贾根的父亲是“一个有着黑色的浓密胡须的高个子男人。我还能清楚地记起那胡子,还有他的身高——不管按哪里的标准,他都是一个非常高的人。她的母亲性情柔和,几乎像是一个幽灵,异常消瘦。当我在四十年代末遇见她时,她给我的印象是她用尽了整个一生来养活孩子,只是养活而已。他们的房子坐落在科兰坦海岸,非常简陋,厨房在房子后面,做饭的地方全是土——我们称之为‘牛嘴’。厨房和房子的主体是分开来的。”
“每一个人。”切迪说。
切迪是十一个孩子当中最大的。一九四三年回到圭亚那时,他在政治之外做的事情之一,就是担负起照顾兄弟姐妹的责任。他教育他们所有人。十一个孩子中,有三个成了职业人士,两个成了护士,还有一个成了美发师。
她说:“我前几天刚看过这本书。你提到人们谈论的另一件事——这个我也查过了——是我当时在读的书。”
切迪当时十一岁。三年后,他父亲把他送到首都乔治敦的皇后学院去读书;又过了三年,让他带着五百美元去美国留学。这些钱是赌博赢来的。作为工头,切迪的父亲和种植园的监工厮混在一起。他们大多是苏格兰人,喜欢酗酒和赌博。
这件事我也忘了。
切迪·贾根的父母都是年幼时从印度来到圭亚那的。那是一九〇一年,他们坐的是同一艘叫“易北号”的帆船。两人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在种植园做工。切迪·贾根的父亲不到十岁就开始做工;十四岁时已经是全天工作的砍甘蔗工;三十岁时他成了“driver”(就是工头),一周能挣十先令,约合二点五美元。
“是科莱特的《天涯沦落女》。”
我问他,现在是否已经把自己的非洲转向看成是理所当然的,或者说,他是否还在思考这个问题。他先是大笑,然后又嘿嘿地笑。“我还在思考这个问题。”他犹豫着举起一只手,给我看他“非洲”短袖上衣——他现在习惯于穿这种衣服——有其实用的一面:袖口有一圈整齐而透气的褶边。
那应该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科莱特的浮夸和肤浅的感官虚荣,在一处如此遥远的场景之中:泥泞的圭亚那河流,老旧的内河汽船。于是,在我的头脑深处,两个细节一起带回了一个印象,而不是一个概念——那是我和珍妮特·贾根在内地进行的一次旅行,当时她是卫生部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