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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也不喜欢。”她发出了紧张的、听起来很年轻的笑声。“有时候过得非常痛苦。发生了那么多糟糕的事情,我发现遗忘是活下去的方式之一。六十年代,我的状况很可怕。有段时间我出不了门,去不了电影院和餐馆,不能在公共场所做任何事情。我是替罪羊。我的性格不像切迪。我有一点阴郁。
非洲人控制的政府接管了每一个重要行业:比如铝土矿和大米;政府只为它的支持者们提供工作或创造工作机会。于是这个政权同时也是一种种族暴政;大大小小的腐败进而有着种族主义的扭曲因素。在这个国度,每一样事物都在腐烂,每一样事物都在贬值。越来越多的钱被印制出来;在这个种族主义的国度,一度与特立尼达等地区的货币相当的圭亚那货币,已经变得近乎一文不值。进口受到管制,许多物品被禁。各种族的圭亚那人开始渴望他们从小就吃的一些简单又便宜的食物——新不伦瑞克<a id="noteBack_2" href="#note_2">[2]</a>沙丁鱼、加拿大面粉、加拿大烟熏鲱鱼和咸鱼。在邻近的特立尼达人过着富足生活之际(这是七十年代的石油繁荣带来的),圭亚那人过着匮乏的生活。圭亚那人开始以合法或非法的方式离开祖国,先是印度人,然后是其他种族的人;他们去往特立尼达、加拿大和美国。现在有超过三分之一的圭亚那人居住在国外。
“但我觉得这样的生活让人兴奋,非常有趣。在一种迥异的文化中生活。他们编造了很多关于我的可笑故事:爱模仿印度人,穿纱丽,一大堆的蠢事。我从没有假装成另一种人。许多人会说,因为我是一个印度人,我才有政治生命。我想,在这片土地上,一个异乡人很容易被编织进各种神话,或是用漫画加以讽刺。
一九五七年和一九六一年,印度人的选票又把贾根送回权力中心。但在一九六四年,非洲人的党——在美国的帮助下,期间还经历了严重的种族骚乱——赢得了独立前的选举。自那以后,通过一系列被操纵的选举,切迪·贾根和他的印度追随者被排除在权力之外,直到一九八四年,圭亚那一直走在一种马克思主义-非洲式的道路上,并且变成了一个“合作共和国”。最近六年来,圭亚那开始偏离“合作式”原则,但现在这里已经变得和东欧的任何地方一样糟糕。
“我最享受在报业工作。从政总要抛头露面,我不喜欢。我一步一步成了记者。做一个从政的女人并没有那么容易。”
但英属圭亚那不是伊朗,也不是埃及。一九五三年的英属圭亚那只是一块殖民地。在任仅三个月,贾根政府就被英国政府解散,殖民地宪法被悬置,英国军队被派驻进来。在这样的压力下,人民进步党的非洲派和印度派迅速分裂了。圭亚那的非洲人和印度人数量几乎相当。双方都保持着马克思主义的话语,但在这些话语之下,圭亚那的两大族群又回到了更为本能的种族主义道路上。
我想多了解一点她在美国的情况。
他很早就已功成名就。一九四七年,他成为英属圭亚那殖民地立法委员会最年轻的立委。一九五〇年,他和其他一些人共同组建了人民进步党。这是圭亚那的两个主要族群——非洲人(这是他们在圭亚那的称谓),奴隶的后代;东印度人,他们取代了非洲人在种植园的地位——之间非同寻常的联盟。一九五三年,该党以压倒性优势掌权。看起来贾根将会成为新世界第一个共产主义政权的第一任领导人(菲德尔·卡斯特罗在五六年后才会崛起)。贾根和他的妻子珍妮特开始名闻遐迩。英国的流行媒体一度把他们当作魔鬼的化身,用以填补伊朗的摩萨德(把伊朗的石油收归国有)和埃及的纳赛尔(把苏伊士运河收归国有)这两大新闻热点之间的间歇期。
“最近我弟弟和我去了密苏里州旅行。上世纪大多数时候,我父亲家这边的人都在美国。我们去看了位于密苏里州莫伯利的那些坟墓。那里几乎已经没有犹太社群,在墓地里有极小的一块地方,用石头标出那里是犹太人的坟墓所在——大多数坟墓安葬的都是我的家人。在我母亲家这边,我的外祖父母在本世纪从匈牙利和罗马尼亚迁徙而来。所以世界是由那些背井离乡的人组成的。”
几乎从一开始起,“被压迫的炼糖工人就是他的后盾。”这是他的自传《被审判的西方》一九六六年东德版封底的用语。再过将近五十年,这些工人(或他们的后代)多多少少还在那里。对这些人被冻结在旧有的角色中起到了推波助澜作用的,也许正是切迪·贾根的那种纯粹的马克思主义世界观。
她似乎不仅在谈论她的祖先是怎样迁徙到美国的,也在谈论印度人是怎样迁徙到圭亚那的;谈论切迪的祖母和年幼的孩子在一九〇一年乘坐“易北号”帆船来到美国;谈论切迪一九三六年的美国之旅;谈论他在一九四三年和她一起踏上的归家之旅;他们的孩子在美国和加拿大定居——半是再度定居在那里;还有七十年代以来,圭亚那所有那些移民的人:切迪夫妇本来希望把革命带给他们,但现在,他们把命运掌握在了自己手里。
当切迪·贾根于一九四三年返回圭亚那时(他的美国新娘很快就追随而去,让他的家庭大为震惊),他已经是一个有着固定政治理想的人。无论他怎样看待自己的印度教、印度以及圭亚那出身,无论他在成长过程中感受到怎样的历史和社会困惑,这一切都已浸没在马克思主义关于剩余价值和普遍阶级斗争的观念中。那样一个愿景已经足够了。在五十年间,就像是沃笔下人物的一个化身——经历战争的结束、德国和日本的重新崛起、欧洲各帝国的萎缩、黑非洲的瓦解、冷战的出现与消失、欧洲共产主义的终结,经历圭亚那自身的独立(独立后Guiana被改拼成Guyana,但这其实并没有历史和词源的依据)——切迪·贾根一直在坐等属于他的时刻来临。
一九九一年
一九三六年,十八岁的切迪·贾根带着五百美元离开圭亚那,去美国留学;他的祖父母是从印度迁来的契约劳工,在沿海种植园工作。他在美国的华盛顿、纽约和芝加哥整整待了七年,一直到一九四三年。留学期间,他做过各种工作:最后他成了牙医。在他的美国时光接近尾声时,他娶了一位美丽的美国女人。他也获得了马克思主义的觉悟。
二〇〇二年附记:自一九六四年以来,美国一直在助长圭亚那的选举舞弊,到了一九九二年,它觉得自己可以发发慈悲了。切迪·贾根在一九九二年十月赢得未受操纵的大选,直到一九九七年三月去世前一直担任总统一职;终年七十八岁。新的大选之后,珍妮特·贾根接替他担任总统。一九九九年八月,也就是二十个月之后,她因为健康恶化而卸任。
圭亚那一直是一片充满幻想的土地。这里是黄金国的所在,也是琼斯镇公社的旧址。但沃的幻想作品最不同寻常的是,在这本书出版两年之后,一个来自圭亚那沿海种植园的年轻人开始了一段旅程,将与沃笔下主角的命运形成一种呼应。
(马维达译)
在沃的《一把尘土》一书中,被背叛的主角在英国经历了种种苦痛的挣扎,那片没有树的大草原正是他忘怀过去的地方;而他在那里遭遇的,是孤绝的一种恐怖形式:他被统治当地的一个盎格鲁-美洲印第安部落的头领囚禁在几乎无人的大草原上,被迫一遍又一遍地大声朗读狄更斯的作品。
<a id="note_1" href="#noteBack_1">[1]</a>伊夫林·沃(Evelyn Waugh, 1903-1966),英国作家,知名作品有《旧地重游》、《一把尘土》等。
三十年代初,伊夫林·沃<a id="noteBack_1" href="#note_1">[1]</a>曾深入位于西班牙大陆美洲的英属圭亚那内地旅行。当时那里有三个圭亚那,楔在委内瑞拉和巴西之间,分属英国、法国和荷兰。英属圭亚那是其中最大的一个,面积为八万平方英里,约与大不列颠相当,但人口仅有五十万。其中大多数——主要是东印度人和非洲人——生活在大西洋沿岸,也就是大种植园所在的地方。只要从沿海殖民地向内陆走上几英里,就会看见南美的荒原,一直延伸回巴西:阔叶林、美洲印第安人的村庄、布满巨砾的河流和瀑布。然后是无树的红土大草原,巨大的红色蚁丘耸立其上,棕榈树标示着偶尔出现的浅溪的流向。
<a id="note_2" href="#noteBack_2">[2]</a>加拿大东部省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