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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她笑笑,我们手握在了一起。天气晴朗。鸟在笼子里唱,黄蜂在紫藤花中嗡嗡叫;我把玛丽亚纳的手抓在自己手里,但是向她说的却是谎话。我爱她,但是我没有分享她的欢乐、劳苦和忧伤,她爱的东西我不爱。她是孤零零地在我身旁,可是她不知道。

“您对我没有记恨吧?”

“咦!”她说,“今天会有谁来?”

我望着她,困惑不解;她的神气比在德·蒙泰松夫人的沙龙时年轻得多,在我眼里也显得更美丽。她来这里干什么呢?

小径上响起了铃声,一辆车驶进了花园门,从车上走下一个人。这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身材矮胖,衣饰讲究,步履有点儿蹒跚;他朝我们走来,满脸笑容。这是邦帕尔。

“喔!我不是说您不会做坏事,”她不慌不忙地说。

“你来这里干什么?”我说话口气吃惊,却掩不住心里的怒火。

“您认为我在德·蒙泰松夫人面前揭发您,也有好的理由吗?”我问。

“我从俄罗斯回来一个星期了,”他说。

“我想,您每做一件好事,总要给它找上一些坏的理由。”

他笑了笑。

她笑了:

“给我介绍一下。”

人们根据我的行为牵强附会,把我说成一个离奇的人物,她竟然也会受到蒙蔽,这点叫我恼火。

“这是邦帕尔,以前你在德·蒙泰松夫人家见过一面的,”我对玛丽亚纳说。

“这不是慷慨大方,”我带着怒意说。

“我记得,”她说。

“那没关系,”她说,“您做得非常慷慨大方。”

她好奇地打量他,待邦帕尔坐下,她问:

“不要谢我。我不是为了您而这样做的。”

“你从俄罗斯来,这个国家美吗?”

我猛地说:

“冷,”他埋怨说。

“我早想来见您,我要感谢您宽恕了里歇的生命。”

他们开始谈论圣彼得堡。但是我没有在听。血从心房涌至咽喉,从咽喉涌至头部,我透不过气来;我有过这种阴沉迷乱的心情:这是害怕。

沉默了一会儿,她的声音有点迟疑不决:

“你怎么啦?”玛丽亚纳说。

“我主要喜欢远远地离开巴黎。”

“太阳晒得我头痛,”我说。

“这个花园多么漂亮,”她说,“您喜欢乡下?”

她盯着我看,又奇怪又不安。

我没有忘记她的声调。“我同情您。”她说了这句话,我这个幽灵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是这个邪恶的罪人;她眼里含的是憎恨、轻蔑还是怜悯?焦虑、羞惭揪住了我的心,再度证明她眼睛盯住的是我,确实是我。她扭转头去:

“你要休息会儿吗?”她说。

“哪儿的话。”

“不,马上会过去的。”

“我没有打扰您吧!”

我站起身。

“真没想到!”

“来吧,”我对邦帕尔说,“我领你去看看花园。我们失陪一会儿,玛丽亚纳。”

我站起来,掸一掸沾上尘土的衣服,朝屋子走去。“这或许可以消磨一个钟点。”我看到一棵大椴树阴影下,一张柳条椅上坐的是玛丽亚纳·德·辛克莱;她穿了一件紫色横条布长裙,头发上没有扑粉,一绺绺鬈发垂落在肩上。我对她鞠了一躬:

她点点头。但是她困惑的目光跟着我们,因为我对她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一位女客?”我惊讶地说。

“您的妻子真动人,”邦帕尔说,“我很高兴更多地去了解她,跟她谈谈您。”

“有一位女客要跟您谈话,她从巴黎坐车来的,要见您本人。”

“你可留意,”我说,“我会报复的,你记得吗?”

邦帕尔又站在我面前。

“我觉得您若不适当地采取激烈行动,今天您也会遭受重大的损失,”他说。

“先生!”

“你要钱,多少?”我说。

他走远了。自从我们隐居在克雷西,他嫁接玫瑰树枝消磨时光。我又重新观察忙忙碌碌的蚂蚁,但是它们不再使我感兴趣。在我特制的炉子上,放着一只金坩埚,埚底正在烧一块金刚石;这也不再使我感兴趣。不管怎么样,再过几年,普通的小学生也会知道纯净物和化合物的秘密;我有的是时间……我躺在地上,伸直身子凝望着天空。对我来说,天空也像卡莫纳的晴天那么蓝,我也闻到了玫瑰花和椴树的香味。可是我还是会任凭这个春天流逝,将其虚度。这里一个新品种玫瑰花问世不久;那边草原上撒满了雪白的巴旦杏花;而我,在那边是陌生人,在这里也是陌生人,像个幽灵似的度过这个花团锦簇的季节。

“您真是非常幸福,不是吗?”邦帕尔说。

“那是您没有眼力。”

“你不用为我的幸福操心。你要多少?”

他耸耸肩膀。

“幸福是从来不嫌贵的,”他说,“我要一年五万里弗尔。”

“跟其他玫瑰花没有两样,”我说。

“三万,”我说。

“这是我创造的!”他自豪地说。

“五万,决不二价。”

我抬起头,这是六月的一个晴天,温暖的空气中弥漫椴树的香味。邦帕尔手里拿了一枝玫瑰花。他笑了。

我心在胸中剧烈跳动;这一次我赌不是为了输,而是为了赢,我不作弊;我的爱情是真诚的,一个真正的威胁正压在我头上。不应让邦帕尔猜到他拥有广大的权力,不然他会再三提出要挟,很快搞得我倾家荡产;我不愿意玛丽亚纳过穷日子。

“喔!您希望学它们的语言?”邦帕尔说。

“不行,”我说,“你去跟玛丽亚纳说吧。她很快就会原谅我的谎言,你到头来一场空。”

我把手杖的尖头戳进蚂蚁窝,左右乱捣;蚂蚁立刻狂奔,都是黑的,都是一个模样,一千只蚂蚁,一只蚂蚁一千次;在我乡间房屋四周的花园深处,蚂蚁花了二十年工夫建筑了这个大土包,充满了生命的熙攘,连上面长的草也显得虎虎有生气;如今它们仓皇四逃,比放在火上曲颈瓶内的水泡更加翻腾激荡,可是还是要继续去完成它们顽固的计划;它们中间也有勤奋、懒惰、糊涂、认真的差别,还是所有蚂蚁都抱着同样愚蠢的热情在工作?我愿意目光随着它们一个个看过来,但是张皇凌乱中,它们使人无从区别;应该在它们腰间系上彩带,红的、黄的、绿的……

他迟疑片刻:

他呆立在我面前不知所措,内心充满了他全部的无用的勇气,像他的恨、他的怒、他的欲望一样无用;有一会儿,他像我一样迷失在这块天空下,摆脱了生命,又被抛进了生命,却不知道自己做些什么好。我转过身,大踏步朝大路走去。远处,一只公鸡唱了。

“四万。”

“我再说一遍,我向您表示十分歉意,”我说。

“三万,决不二价。”

“可是您并不怕我啊,”他惊异地说。

“行,”他说。

“我不想决斗。我宁可向您道歉。”

“明天你来取钱,”我说,“现在你走吧。”

他的神气又不安又失望。

“我走啦。”

“为什么?”里歇说。

我瞧他走远了,擦一擦湿润的手。我好像在赌自己的生命。

“我拒绝决斗。请你们做证人。”

“他跟你要什么?”玛丽亚纳说。

他把剑递给我,但是我身子没有移动,手也没有伸……不,我不决斗。我向跟在里歇后面的两位证人望了一眼。

“要钱。”

“不,”我说。

“你怎么对他那么不客气?”

最后一颗星辰熄灭不久,我看到里歇朝我走来。他步子缓慢,眼睛望着露水浸湿的双脚。突然,我想起从前一个时刻,那么遥远、我以为永远不会浮现的一个时刻。我十六岁,在一个雾蒙蒙的早晨,骑在马上,手里擎一支长矛;热那亚人的盔甲在晨光中闪亮,我害怕了。因为我害怕了,光线比哪一个早晨的光线更柔和,露水比哪一个早晨的露水更晶莹;我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对我说:“勇敢啊。”没有一个人对我说话是那么情深意切。声音停止了,黎明的清新消失了。我不知什么是害怕,什么是勇气。我站起身。里歇递给我一把剑。黎明最后一次出现在他四周,大地的清新气息也是最后一次弥漫空中。他准备去死,他把整个生命紧贴在他的心上。

“他叫我想起一些不愉快的往事。”

我走到帕西城门口时,天色发白。我坐在一个斜坡上。我听到内心在说:“我同情您”;她说的不错。这是一个叫人怜悯的家伙,坐在一个斜坡上,等着去进行一次荒谬的谋杀。城市烈焰冲天,军队相互残杀,一个帝国在我手中诞生了,在我手中崩溃了。而如今在这里,我空虚、愚昧,要去杀一个人,既不冒风险,也不感快乐,仅仅是消闲解闷。谁还比我更需要怜悯的呢?

“你见了他那么激动是为了这个。”

我沿着河走。可能这个时候,里歇也望着月亮;他望着月亮和星星,在想:“这是我们最后一面了”;他回忆起玛丽亚纳·德·辛克莱的每次笑容,想道:“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她?”他在恐惧中,在希望中,惴惴不安地等待着黎明。我也是,我要是个会死的人,我的心也会跳动,这个夜晚也会是不可比拟的一个夜晚,天空中这轮明月,也会成为向我招手的死神,在冥冥的彼岸等候我。但是不。什么事都不会降到我的头上,这次决斗是一个幌子。总是这么一个没有历险、没有欢乐、没有痛苦的夜晚。同样的夜晚,同样的白天,千秋万代重复不已。

“是的。”

我走出门口。户外夜色很美,空气清新,月光皎洁,路上看不到人影。人们深居在他们的客厅里、他们的阁楼上,都是在自己家里。我到哪儿都不是在自己家里,我住的这幢房子从来不是一个家,只是一间客栈。这个世纪不是我的世纪,这个枉自在我身上过不完的生命也不是我的生命。我转过一个路角,走上了河岸。我看到了大教堂的圆室,还有白色的拱扶垛和从斜脊上鱼贯而下的兽吻;河水在两道布满常春藤的墙头之间流过,又凉又黑;水底映着一轮明月。我走着,月亮随着我走,水下一个,空中一个;这个讨厌的月亮,五百年来跟着我,用冷飕飕的目光照得一切都冰冰凉的。我伏在石头护墙上;教堂映在那股死光中,僵硬地矗立着,像我一样孤独,一样不具人性。在我们身边的人都要先后死去,我们依然挺立着。我想:“有一天,教堂也会塌的,在原地只留下一堆废墟,有一天,最后一点遗迹也会湮没,而月亮依然在空中发亮,我依然在地上待着。”

她望着我,神情疑惑。

她已走远了,我能对她说些什么呢?我能对她说出什么样的真话呢?有一件事是实在的:把她逐出这个府邸是我一手造成的,而她同情我;但是,所有我的托辞,就像我的挑战一样,永远只是些谎言而已。

“怪事,”她说,“人家见了以为你怕他呢。”

“您听我说……”

“你胡思乱想。我为什么要怕他?”

她声音中流露的悲哀是那么真切,我甚至想不起用话来回答她。我呆立在原地没动。在我的幽灵后面,是不是还存在一个人,怀着一颗跳动的心?这个人好像就是我,确实是我被这几句话打中了;她的目光直刺我的心底;在这身伪装、这个面具、这副几世纪时间铸成的铠甲下,我还在这里,这是我,一个可怜虫,干了伤天害理的事而沾沾自喜;她可怜的确实是我,一个她没有看透的人,一个我这样的人。

“可能你们之间有些事情我不知道。”

“我同情您,”她说,“我非常同情您。”

“我跟你说过,我对这个人干了许多坏事,内心非常不安。”

她的脸又红了,她凝视我,有一种惊愕的表情。

“没别的?”她说。

“我怕星期六谁都不会光临了。德·蒙泰松夫人好像不怎么欣赏您的小集会。”

“当然没别的。”

我笑了起来。

我抱住她。

“对待您就像对待朋友一样。每个星期六,欢迎您光临。”

“你着急什么?我有秘密瞒过你吗?”

“怎么证明呢?”

她碰碰我的前额,说:

“我将对您十分感激。”

“啊!我能看透你的心思就好了。我不在的时候你想些什么,还有你的那个我弄不清楚的前半生,这些都叫我嫉妒。”

“我若宽恕他,您会不会把我看做一个朋友?”

“我都跟你说了。”

“我对他没有爱情,但是有一种非常诚挚的感情。我求您宽恕他吧。”

“你跟我说了,但是我不清楚。”

她焦虑不安地看了我一眼:她思忖说句什么话可以拯救里歇,说句什么话又会断送他的生命;她不由颤声说:

她紧挨着我。

“您若爱他,我会留意不伤害他,”我说。

“我那时痛苦,”我说,“我没有活着,是你给了我幸福,给了我生命……”

“这跟您有什么关系?”

我犹豫了。话已经到我嘴边。我有一个急切的欲望,就是不再说谎,把真相向她和盘托出;我觉得,那时,她若依然爱我,爱我这个生命无限的人,连同我的全部过去与毫无希望的未来,我才算是真正得救了。

“您爱他吗?”

“是吗?”她说。

我突然问:

她的眼睛在询问我。她觉得我有其他的话要跟她说。但是我想起了其他人的眼睛:卡特琳的,贝娅特丽丝的,安托纳的。我害怕看到她的眼神发生变化。

“您不会去杀一个孩子吧?”她说,“他还是个孩子呢!”

“我爱你,”我说,“这对你还不够吗?”

她心血上涌:她可以挺直苗条的身材,控制目光和嘴唇的颤动,但是她无法使脸孔不红,因此她显得非常年轻和楚楚可怜。

我笑了笑,她不安的脸松了下来,她也对我满怀信任地笑了笑。

“我生平决斗过十一次,每次都把对手杀死。”

“不错,这对我够了,”她说。

“没有。”

我温柔地把我的、她以为跟她一样会腐烂的嘴唇按在她的嘴唇上。我想:“但愿上天永远不让她发现我的不忠!”

“我们明天决斗,他跟您说了吗?”

十五年过去了。邦帕尔来了好几次,向我要上一大笔钱,我都给了,但是我有一段时间没听说他了。我们生活幸福。这天晚上,玛丽亚纳穿了一件黑底红条塔夫绸长裙,站在镜前,凝视良久,我觉得她还是非常美。她突然转过身:

她的声音冷冰冰的,但是在这个冷漠无情的面具下,我感到她的好奇心在跳动。

“你看来多么年轻!”她说。

“我对所有的朋友都关心,”她说。

我早把自己头发一点点染白,还戴上眼镜,竭力模仿上了岁数的人的姿态,但是我没法掩饰我的脸。

她犹豫片刻,想对我投以鄙夷的目光,但是她也想听听我会对她说些什么。

“你看来也很年轻,”我说。

“您对里歇关心吗?”我问她。

我微微一笑。

他穿过客厅,对玛丽亚纳·德·辛克莱说了几句话,走到门前,在门槛上停了一停;他望了她一眼,在想:“可能我是最后一次看见她了。”一会儿以前,在他面前还有三四十年的生命,突然,只剩下一个晚上了。他不见了,我走近玛丽亚纳·德·辛克莱。

“情人眼中不见老。”

“五点钟,帕西城门口。”

“这话倒是真的,”她说。

“医生我想不必惊动了,我不会叫人半死不活的,我一下子了结。”

她向一束菊花弯下身去,动手把其中枯萎的花瓣摘掉。

我又加上说:

“昂里埃特要去参加这次舞会,我只能陪她去!没办法,又少了一个夜晚。我多么珍惜咱们俩的夜晚……”

“五点钟我们在帕西城门口见面,您愿意吗?请带两个证人。”

“咱们还有其他的呢,”我说。

他在激动中,没有意识到他挑起的死亡会落到自己身上,可是只要我说一句话……

“但总是少了这一夜了,”她叹了一声说。

“我急于要使大家摆脱您的纠缠,”他说。

她打开梳妆台的一个抽屉,从中取出几只指环,戴在指上。

“您那么急于找死?”

“雅克以前多么喜爱这个指环,你记得吗?”她说着,给我看一个分量较沉的银戒指,上面镶了一颗蓝宝石。

他张皇失措,没有料到事情会这样。他鼓足了勇气,摆出了威严,还是经不起我嘿嘿冷笑。我说:

“我记得,”我说。

“别笑,”他说。

其实我记不得了,他的一切我都记不得了。

我继续在笑。他一心想激怒我。他不知道我没有荣誉需要维护,没有怨恨需要发泄。同样,也没有什么阻止我去打他耳光,揍他一顿,把他推倒在地上。他们任何一条习俗,我都不顾忌。他们若知道我在他们面前多么无拘无束,那时就会真正地怕我。

“我们去巴黎时,他伤心极了。他这人爱动感情,这点超过昂里埃特。”

“我恭候您的指教,”他说。

有一会儿,她不说一句话,脸朝窗口。外面在下雨,一种秋天的细雨。树上叶子稀疏,天空是棉白色的。玛丽亚纳高高兴兴朝我走来,双手放在我肩上。

我微微一笑。他有一张大嘴巴、两只突出的眼睛,尽管他的怒气是真的,讲究尊严的样子却更使他显得幼稚可笑。

“告诉我你要做些什么,这样我就可以想你而不致想错。”

“您刚做了一件卑鄙的事,”他说。

“我到楼下实验室去,一直工作到打瞌睡为止。你呢?”

她又俯身去绣她的挂毯,我离开她的椅子。小里歇带着激动的表情,一直在跟玛丽亚纳·德·辛克莱说话,这时朝我走了过来。

“我们会回家来吃一顿消夜,然后我得无聊地待在这个舞会上直到凌晨一点钟。”

“啊!这个装聋作哑的小丫头!”她轻轻地笑了一声说,“摧毁旧社会,建设新社会,这一定很振奋人心!”

“妈,您准备好了吗?”昂里埃特走进房间说。

“六个月了,她在家里召开了一些出色的集会,会上议论摧毁旧社会,建设新社会。”

她身材苗条颀长,像她的母亲;她还继承了她的蓝眼睛;但是,她的前额嫌高,鼻子太挺,这是福斯卡家的鼻子。她穿一件玫瑰色小花长裙,与她脸上突出的线条不相称。她向我伸出前额。

“您明白我不知道。玛丽亚纳在星期六招待客人吗?从什么时候起的?”

“再见,爸爸,我们走了您会无聊吗?”

她尖利的小眼睛盯住我:

“我怕会的,”我说。

“您不知道?”我说。

她一边笑一边亲我:

“什么星期六晚会?您说的什么?”德·蒙泰松夫人说。

“我要为您加倍地玩儿。”

“您说得对,”我说,“沙龙就是沙龙,不是俱乐部。看来德·辛克莱小姐的星期六晚会蜕变成了公共集会……”

“明天早晨见,”玛丽亚纳说。

“在我家里,绝对不许议论政治,”她威严地说。

她手在我脸上轻轻拂了一下,喃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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