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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几天，我们做好动身的准备。我注意到卡利埃对我旅途的事几乎一句也没问。他对我讲他在要塞度过的严冬：为了向印第安人隐瞒自己这方的兵力，他逼迫所有强壮的人不停地玩弄诈术，让他们跑出要塞，装着追他们，好像他们违反了他的命令。他谈起这些事口吻轻快，但是不带一丝笑容。简直可以说他再也不会笑了。
“这很好！”
一个五月晴朗的早晨，我们上船了。那个病人开始好转，我们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小艇里。我们平安无事地驶过印第安村子，村里只留了几个老人和妇女，白天又变得缓慢而单调，随着橹桨的节奏悄然逝去。
他点点头：
“河还是从东北流向西南，”我对卡利埃说。
“这些船又结实又漂亮，我们经得住湍流。”
他脸上容光焕发：
我指指船：
“不错。”
“船员体力稍稍恢复后咱们就动身，”我说，“只三四天工夫。”
“将来有一天，沿着这条河会出现要塞和商行，”我说，“在卡利埃要塞的地方，将有一座以你的名字命名的城市。”
“不会，”卡利埃说，“印第安人离开村子已两个星期了。我相信大草原上发生了战争。”
“将来有一天，”他说，“我已不在了，看不着了。”
“你认为印第安人会挡住我们不让过去吗？”我问。
“那又怎么样？”我说，“你完成了你愿意完成的事业。”
我的水手已把船只系住，向要塞走了过来，箱子、袋子把他们的身子压成两截。
他望着黄浊的河水、野花烂漫的大草原，树梢已萌出了新绿。
“开春后，得把他们重新埋了。我们那时只剩下五个人，我的膝盖开始肿了。”
“从前我也这样想的，”他说。
他的目光在远处游移。
“现在呢？”
“后来？我们瞒住伤亡人数，不让他们知道。我们趁黑夜把死人埋掉，只是把他们埋在雪里，冻土太硬，没法挖坑。”
“现在，想到你会看到这些东西，我看不到，我就受不了，”他激动地说。
“后来呢？”
我的心揪紧了。
“第一个月进攻了三四次。但是我们把他们击退了。那时候我们人多。”
“果然来了，”我想，“跟他也逃不出这一条。”
“印第安人向你们进攻了吗？”
我于是说：
他走在我后面，我们朝着小船走去。
“其他人会看到的。”
“我去给你拿水果，”卡利埃说。
“但是他们看不到我看到的东西。将来有一天，他们也会死去：天命如此。我不羡慕他们。”
“不要，”那个人说。
“你也不应该羡慕我，”我说。
“你什么都不要吗？”
我望着泥浊的河流、平坦的草原。有时，我觉得这块大地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任何哪个过路旅客都无法与我抗衡；但是有时，看到他们凝视这块大地时怀着那么深邃的感情，我又觉得大地只是对我一个人既没有声音，又没有表情。我与大地朝夕相处，却又与它格格不入。
他走到那个人跟前：
白天逐渐热了，河面宽阔了。一星期后，河面变得像湖那样浩渺，我们看到它与另一条河汇合，清清的河水从我们右侧汹涌地流到我们左侧。
“我带来了一些新鲜水果，”我说，“还有玉米。你来看。”
“大河！”我说，“就是这条河。”
“你来得正是时候。”
“是的，”卡利埃说。
他望我一眼，好像终于看见我了。
他不安地凝望着河流。
“坏血病，”他说，“死了十三人。这个人或许有救：春天了，我给他喝白云杉煎的汤，我就是这样治好的。我自己也差点儿死去。”
“它从北往南流。”
“发生什么事了？”我问。
“再过去一点它会改变方向的。”
“是两个人，”他说。
“不可能，我们只处于海拔二百米。”
“其余两个人？”
“再等等，”我说，“事情还不清楚。”
“其余两个人上房顶了。他们瞭望大草原。”
我们继续赶路。三天来，黄水清水并行流着，泾渭分明。后来，我们这条河终于消失在大草原中间蜿蜒曲折的清水大泽中了。我们找到了大河，不可能再怀疑了。并没有林立的礁石、挡道的瀑布，但是它是从北往南流的。
“其余人呢？”
整整一个早晨，卡利埃坐在岸上，眼睛盯着天涯，河水挟着树干枝条朝天涯流去。我把手放在他的肩上。
他推开门，我跟了他走进要塞内部。这是一间天花板很低的大房间，地上是夯土。有一个人躺在角落里，下面垫的是干草和兽皮。
“这不是通往中国的道路。但这是一条大河，还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哥伦布一心要到印度去，无意中撞见了一个新世界。”
“我看见了，”他说，“谢谢。”
“我才不把这条河看在眼里，”卡利埃说话的声音低沉，“我要找的是那条路。我们只有重新北上往蒙特利尔去。”
“看！”
“真是疯了！”我说，“我们顺流淌到河口。以后你再去找那条路吧。”
我指一指八艘装了粮食、枪支弹药、货物的船：
“但是它并不存在，”卡利埃满心失望，“湖的北面已经勘探过了，毫无结果。大河是最后的机会。”
他没有笑容。脸孔苍白浮肿；他老多了。
“要是不存在，又何必为找不到而失望呢？”
“我也是，”他说。
他耸耸肩膀。
“又看到你我多么高兴！”
“你不理解。我从十五岁起，就发誓要找到那条路。在圣马洛，我买了一件中国长袍，放在蒙特利尔。我原来打算穿上它往中国去。”
他们停住木桨不划了。要塞矗立在第二道河湾后面，直线距离只有几寻远。这是一个坚固的建筑物，用粗大的红木树干搭成，周围再加三道木栅栏。附近看不到一个人影。我立在船头喊：“喂！喂！”我不停地喊，直到靠岸。我跳上长满嫩草春花的岸边，朝着要塞奔去。在第一道寨门前，卡利埃倚着枪支在等我。我抓住他的肩膀叫道：
我一声不出。我确实也不理解。我最后说：
“你们看！”我对船上的伙伴大声说，“卡利埃要塞！”
“假若——我也相信是这样的——你刚才发现的那条大河从北往南贯通大陆，这将使你跟发现通往中国的道路一样名扬天下。”
他转过身，走了几步，并用脚尖踢一块石头。我想起来了：是安托纳，他曾用这样的眼神望过我。
“我才不在乎名扬天下，”他气冲冲地说。
“这话说得有理，”他简单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