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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说抱病在身。”伯爵一律要列席国会会议，倘若想脱身，只能以身体不适、不能出远门为由。
玛格丽吃了一惊。“为什么？”
“那实际上呢？”
“不一定。”
“我手头的事忙不过来。”
管家替玛格丽满上酒。“年底国会开会，你就要去伦敦了。”
玛格丽觉得莫名其妙。“自打你做了伯爵，哪一次国会开会都不肯错过。你父亲和祖父也一样。在伦敦置产业就是为了方便开会。”
巴特利特一耸肩：“他想去住的话，我自然欢迎，也好让那个看家的懒骨头有点事做。”
“这位国王不屑夏陵伯爵有什么看法。”
“我在伦敦碰巧遇见你罗洛舅舅来着。他在客栈投宿，不知道他怎么不去夏陵府住。”
这可不像他。巴特利特一向畅所欲言，并且是理直气壮，才不管别人想不想听，这也是巴特和斯威森的作风。
“我看他们未必合得来，一个十二，一个二十，差不少呢。”
“你难道不想继续反对限制天主教徒的立法？”
杰克出去查看城堡，剩下玛格丽母子俩坐在大厅里，一边饮酒一边说话。玛格丽说：“希望小迅和杰克能多熟悉熟悉。”
“依我看，咱们这一仗已经输了。”
巴特利特伯爵热情欢迎。他四十开外，和玛格丽的父亲一样满脸雀斑，为人处世却效仿父亲巴特——他不知道自己是玛格丽遭斯威森伯爵奸污所生，只当巴特是父亲；玛格丽并没有因此嫌恶儿子，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你竟然甘愿认输，我从没见过你这副语气。”
也不知道杰克有没有往心里去，但玛格丽已经尽力了。她暗想，孩子有自己的性格，不是大人能强求的。
“得审时度势，什么时候该坚持——什么时候该放弃，”巴特利特说着站起身，“用饭前先回房安顿一下吧。不缺什么东西吧？”
“知道了，奶奶。”
“应该都全了。”玛格丽吻了吻儿子，上楼回房。她暗暗诧异。这么看来，巴特利特倒不像巴特和斯威森。那对父子傲慢无比，死都不会说什么“这一仗已经输了”，更不会承认错在自己。
玛格丽想叫杰克在新堡规规矩矩的。快到的时候，她叮嘱说：“你不要和巴特利特伯父顶嘴。这次来是要交朋友，不是树敌人。”
或许是巴特利特成熟了。
杰克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他这个年纪最可爱，总有千般想法、无可限量。
罗洛这个计划中，最艰险的一步就是买下三十六桶火药，再运到威斯敏斯特。
“你说起政务振振有词，何不成为其中一员？不少朝廷重臣当年就是聪颖过人的学生，和你一样。”
他带着两个年轻同伙来到对岸，步行来到满布码头船坞的罗瑟希德区。三人找到一间马厩，跟马夫说想租一辆结实的平板货车，外加两匹马拉车。罗洛说：“有条旧船拆了，我们要拉一批木料，我打算盖一间谷仓。”废船的木料常常是这个用途。
“为什么？”
马夫并不在意罗洛租车做什么用。他马上找了一辆车、两匹骏马，罗洛查看之后说：“好，正合我意。”
玛格丽微微一笑。“你与其去冒险，倒不如从政，像内德爵士一样。”
这时马夫却说：“我叫韦斯顿赶车。”
“他们定这些规矩，都是为自己方便。何况负责度量衡的是王桥行会，不是伯爵。”
罗洛眉头一皱。这可不行；车夫要是跟着，那阴谋就要败露。“我自己赶车好了，”他极力装作镇定的口气，“我有两个帮手。”
“维系和平、实施律法的正是贵族。没有法律准绳，可没法做生意。一便士等于多少银子？一码布料宽多少？欠债不还该如何处置？”
马夫摇头说：“要是不让韦斯顿跟去，那你就得交一笔押金，不然我哪知道你会不会把车送回来？”
杰克自然反对跟奶奶去探亲。“我将来要去历险，像巴尼爷爷一样。贵族才不懂做生意，他们往那儿一坐，等着收租就是了。”
“那要多少？”罗洛只是做个样子，再多他都愿意付。
杰克十二岁了，喜欢刨根问底，和人唱反调。他总起劲地和罗杰还有内德争论，不管大人持什么观点他都要反驳。内德说杰克和玛格丽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玛格丽却不信自己会如此自命不凡。杰克个子不高，一头乌黑的卷发，这两点也随了玛格丽；现在的他样貌清秀，不过再过一两年，他就要长成小小的男子汉，五官也没这般细致了。玛格丽步入暮年，看着儿孙长大成人，渐渐变了模样，一边欣喜，一边暗暗称奇。
“一匹马五镑，货车一镑。”
趁内德去了巴黎，玛格丽决定带罗杰的儿子杰克去新堡探亲。她把这当成是分内事。无论杰克日后做哪一行，贵族亲戚总能借上力。杰克不必认同他们的观念，但不能不认识他们。有一位伯爵做伯父，有时候比钱财管用。另外，巴特利特过世之后，爵位将由儿子小迅继承，杰克和他可是堂兄弟。
“得立字为据。”
玛格丽为罗洛的事一直心烦意乱。他的回答都合情合理，但玛格丽就是信不过他，可又想不出探查的办法。当然，她可以告诉内德罗洛就是让·英吉利，但仅凭鞋袜沾满泥泞就把亲哥哥送上绞刑架，她又于心不忍。
成交之后，一行三人驾着马车驶出马厩院子，去见一个姓皮尔斯的薪柴商。罗洛买了两种柴火，一种是柴把，将长短粗细不等的枝条捆成捆；另一种叫粗柴，是劈好的树干，大小形状相对平均，也是用绳子捆好的。他们把木柴装到车上；罗洛千叮咛万嘱咐，要把柴火摆成中空的四方形，皮尔斯大感兴趣：“想必您还有东西要装，又不想惹人耳目吧。”
“让·英吉利。”
“不是什么值钱东西。”这是防贼的说辞。
“叫什么？”
皮尔斯狡黠地点了点鼻翼。“无须多言。”
“我只听到提起一个名字，不过是化名。”
三人驾着马车来到格林尼治，罗洛约了拉德克利夫队长见面。
“此话怎讲？”
盖伊·福克斯算过火药数量：要将上议院炸成平地，并且不留一个活口。倘若有一把手枪或是火绳枪，买一箱火药自己用，并不显得蹊跷，但要买足他们所需要的火药，想通过正路而又不引人怀疑是办不到的。
“都不是真名。”
那只能用见不得人的手段了。
“没有提起哪个名字吗？”
拉德克利夫是位军需官，职务是为皇家海军置办补给，平时贪赃枉法。他进购的物资只有一半运上舰船，剩下那一半私下转手，如此中饱私囊。他平时最头疼的就是隐瞒家财。
阿兰摇头答道：“没有。有一群客人来见公爵，但我一个也不认得。”
在罗洛看来，此人的好处是不会把私售火药一事跟人炫耀，那可是偷盗国库，罪当绞死。他为了保命，只能守口如瓶。
“你有没有听过盖伊·福克斯这个名字？”
罗洛和拉德克利夫约在酒馆院子里碰面。他们把八桶火药装到车上，两只摞在一起，正好填满薪柴围成的四方形。只要不仔细看，只会以为桶里装的是麦芽酒。
“这一点我一直打探不出。”
拉德克利夫说：“你们这是准备打仗了吧。”
“看样子他们打算火烧王宫，应该是诸如此类的计划。要么趁宴饮，要么就是看戏。”内德也位列重臣，这下不只是要保护国王，也是为了自保，“他们要在哪里动手？”
罗洛早有准备：“我们是商船船员，这是有备无患。”
“同时一举除掉所有王公重臣。”
“可不是嘛。”
“国王一家，”内德胆战心惊，“这些畜生真是心狠手辣。”
“我们不是海盗。”
“他们打算杀掉国王一家，只留下小公主，拥立她做女王。”
“不错，自然不是。”
“的确，”内德不得不承认，“但我不能任由他们刺杀国王，否则伊丽莎白呕心沥血才换来的太平繁荣就要毁于内战。你还听到什么消息？”
拉德克利夫和皮尔斯一样，罗洛否认的事，他们欣然接受。
内德在阿兰身边坐下，因为怕人偷听，两人一直等到众人高声齐唱赞美诗的时候才开口交谈。阿兰用法语喃喃地说：“他们对这个詹姆斯恨之入骨，都说他言而无信。”
装好之后，他们填好空隙，顶上也盖了柴火，这样一来，就算有人从楼上张望，也看不出车里装的是木桶。
阿兰和妻儿坐在一起，身边是和他相识多年的尼姆侯爵遗孀路易丝夫人。亨利公爵和皮埃尔遇害时，阿兰和路易丝也在布卢瓦行宫，内德猜测两人都是同谋，只因为暗杀似乎是国王授意，谁也不敢深究。内德还看见了纳塔；西尔维当年把售卖禁书的生意交给了纳塔，她如今也垂垂老矣，但生活富足，戴了一顶皮毛帽子。
罗洛驾车返回威斯敏斯特。一路上，他千般小心；车辆相撞是常有的事，赶车的常常为此大打出手，有时候闹得乱成一片，伦敦市民一向手疾眼快，经常浑水摸鱼，把车上的货物抢个精光。要是闹出这种事，那计划也就告吹了。他一路警惕，一遇到车就勒马让路，惹得那些车夫一脸狐疑。
新教徒礼拜时依然小心谨慎，地点一般选在城外，以免触怒天主教徒。内德沿着圣雅克街向南，出了城门，来到郊区。有个男子坐在路边看书，这是个暗号，沿着小径穿过树林，就到了狩猎小屋。当年内德还不认得西尔维的时候，她就是这个秘密教堂的教友。后来这个地点因为皮埃尔·奥芒德而暴露，会众只好解散，不过如今教徒又重新聚在这里礼拜。
总算平安地回到威斯敏斯特宫院。
法王也是所见略同。亨利四世颁布《南特赦令》，给予新教徒信仰自由。吉斯公爵尚年幼，这一次吉斯家没能阻挠和平，延续四十年的内战终于结束了。内德也为亨利四世感谢上帝的恩惠。或许法兰西也和英格兰一样，正摸索着走向宽容。
福克斯早在等着了，看见他们驾着车驶来，立刻打开双开门，方便罗洛直接驾车驶进仓库，不必勒马。福克斯随后关好门，罗洛这才松一口气，瘫在座位上。一切顺利。
内德穿过小桥，上了城岛，先到圣母院祷告，为西尔维感谢上帝的恩惠。圣母院是天主堂，内德信奉新教，不过他多年前就想通了，上帝不会在意这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