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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镜子里看见过自己。”那是个可怕的回忆,格温达的脸上现出了痛苦的表情,“当我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后,我大哭了一场。我的鼻子太大,两只眼睛离得太近。我长得像我父亲。”
还没等约翰说完,西姆就使劲地拽了把绳子。格温达的身子向前一倾,她连忙把一只脚伸到身前,才没摔倒在地。接着,她就不得不跌跌撞撞、半走半跑地向前挪动了。她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凯瑞丝在她身旁走着。但治安官约翰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她回头抗议了一句,但没过多久她就从格温达的视野中消失了。
“你并不丑——”
西姆在泥泞的主街上健步如飞。他紧紧地拽着绳子,使得格温达东倒西歪。当他们走到桥边时,她开始感到绝望了。她试着把绳子向后拉了一把,他的回应是格外使劲地一拽,使她摔倒在泥浆里。她的胳膊仍然被绑着,因而她没法用手保护自己,于是她平着扑倒在地上,胸部擦伤了,脸也浸入了烂泥中。她挣扎着站起身来,放弃了一切抵抗。她像头牲畜一样被绳子拴着,浑身沾满污泥,心里又羞又怕,踉踉跄跄地跟在她的新主人身后,穿过了桥梁,走上了通向森林的道路。
“英俊的男人永远不会爱上丑女人,是吧?”
小贩西姆牵着格温达穿过城郊的新镇,来到了叫作“绞架路口”的十字路口。这里是对罪犯执行绞刑的地方。他走上了向南通向韦格利村的路。他把捆着格温达的绳子系在自己的手腕上,这样当他走神时,格温达也无法逃走了。格温达的小狗“跳跳”紧跟着他们,但西姆不断地向它扔着石头。当一块石头正中它的鼻子后,它终于夹着尾巴跑走了。
“不——”
走了几英里后,太阳开始落山了。西姆拐进了森林中。格温达看不出路边有任何标记,但路径一定是西姆精心挑选过的,因为在林中走了几百步后,他们又走上了一条小路。格温达往下一看,地上清晰地有一串小小的蹄印。她认出那是鹿踩出来的。她猜想这条小路会通向水边。果不其然,他们来到了一条小溪旁。小溪两侧的植物都被踩进了泥中。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格温达说,“他太英俊了,我配不上他。”
西姆跪在小溪旁,用手捧起清冽的水喝了几口。然后他将格温达的绳子向上提了提,套住了她的脖子,松开了她的手,把她推到了水边。
“不错。”
她在小溪里洗了洗手,又大口地痛饮起来。
“他十六岁。我十八岁。安妮特也是十八岁。”
“洗洗你的脸,”西姆命令道,“你长得可真够丑的。”
“不过他年龄有点儿小,是吧?”
她照他吩咐的做了,满心忧虑,不明白他为什么在乎自己的长相。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小路从泉眼的另一端继续向前伸延着。他们沿着小路继续走去。格温达是个健壮的姑娘,走上一天路都没问题,但她现在既沮丧又悲伤又害怕,这使她感到精疲力竭。无论前面是什么遭遇在等着她,尽管十有八九比现在还糟,她仍然盼望着快些到达目的地,以便能坐下来休息休息。
“我能看出他是哪个,”凯瑞丝说,“他可真是‘秀色可餐’哪。”
夜色降临了。鹿走过的路在树间蜿蜒了几英里,渐渐地消逝在山脚下。西姆在一棵非常高大的橡树下停住了脚步,低低地吹了声口哨。
“那就是他,”格温达小声说道,“那个大个子——”
不一会儿,黑黢黢的林间突然闪出了一个人影,说道:“一切都好,西姆。”
格温达寻找着珀金卖鸡的摊位。安妮特很可能在那里,而无论安妮特在哪里,伍尔夫里克都不会离得太远。格温达猜得没错。她看到了肥胖而狡黠的珀金,他正点头哈腰、油腔滑调地逢迎着顾客们,而其他人要搭话,他都是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安妮特端着一盘鸡蛋,在一旁妖冶地微笑着。托盘顶住她的连衣裙,紧紧地绷起她的乳房。她那漂亮的头发有几缕从帽子里钻了出来,在她红润的脸颊和纤长的脖颈上飘荡着。伍尔夫里克跟在她的身旁,看上去像是一个迷了路的大天使误闯进了人间。
“一切都好,杰德。”
格温达感到很尴尬。她和凯瑞丝几乎从未谈起过两家家境的巨大差异。格温达每次来,凯瑞丝都会悄悄地塞给她一件礼物让她带回家:或是一大块奶酪,或是一条熏鱼,或是一卷布,或是一罐蜂蜜。格温达会表示感谢——而且她总是发自内心地感激——但她也不会多说什么。当父亲怂恿她利用凯瑞丝的信任偷些什么时,她说要是那样的话她就没法再去了,而像现在这样,她一年有三四次都能给家里带回些东西的。就连爸爸也觉得她说得有理。
“你带什么来了,水果馅饼吗?”
她们穿过修道院的大门,走进了宽阔的集市市场。经受了足足六天坏天气的折磨,商人们都浑身湿漉漉的,狼狈不堪。他们的货物都被雨淋湿了,但收获却很少。
“有你一片,杰德,和其他人一样,只要你有六便士。”
“他会偷偷地做些什么的。偷一头奶牛可不容易——你没法把奶牛装进包里——但他肯定会施什么诡计的。”格温达嘴上说得很有信心,心里却没底。爸爸不诚实,但也不聪明。他会不择手段地再弄一头奶牛的,无论是合法的还是非法的手段,他都不会顾忌,但他也许会失败的。
格温达明白了西姆打算做什么。他要她卖淫。这对她来说不啻晴天霹雳,她踉跄了一下,跪倒在地上。
凯瑞丝问:“你父亲会怎么办呢?”
“六便士,是吗?”杰德的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但格温达仍然能听出他兴奋得在颤抖,“她多大了?”
“过去的几个冬天,就是这头奶牛养活了我们,特别是那几个小孩子。”格温达太熟悉挨饿的滋味了。即使有那头奶牛产奶,妈妈还是有四个婴儿夭折了。难怪菲利蒙渴望做修士呢,她心想:每天都能吃饱,一顿不少,为此付出什么样的牺牲都值得。
“她父亲说她十八岁了。”西姆拽了拽绳子,“站起来,你个懒母牛,我们还没到地方呢。”
“今年一头奶牛要卖十二先令呢,”凯瑞丝关切地说道,“也就是一百四十四银便士。”凯瑞丝总是靠心算,她从博纳文图拉·卡罗利那里学会了阿拉伯数字,她说这使得计算容易多了。
格温达站起身来。她心想:这就是他要我洗脸的原因。明白了这一点,她禁不住哭了起来。
“奶牛死了,”格温达说道,“爸爸需要再买一头,但我不知道他哪里有钱买。他只有几张松鼠皮可卖。”
她一边跌跌撞撞地踩着西姆的脚印向前走着,一边绝望地哭着,最终来到一片中央燃着篝火的空地。她透过泪眼望去,看到十五到二十个人沿空地的边缘躺着,大多裹着毯子或斗篷。几乎所有借着火光看她的人都是男人,但她还是看到了一张表情冷漠、下巴光滑的白人女子的脸。那女人匆匆地看了她一眼,就又缩回了地上的一堆破布中。一只翻倒的葡萄酒桶和七零八落的木头杯子表明他们都已喝得酩酊大醉。
她们踩着泥水,躲着泥坑走着,凯瑞丝问起了格温达家里的情况。
格温达明白了,西姆把她带到了一个贼窝。
她们走出了屋子,两条狗紧随在她们的脚跟后。这星期头几天狂袭了这座城市的暴雨已变成了零星小雨,但主街上仍然泥泞不堪。因为羊毛集市在举行,泥浆中又夹杂着各种牲畜的粪便、腐烂的蔬菜,以及数以千计的来客留下的各种各样的垃圾。
她呻吟起来。西姆会逼她服侍其中的多少人呀?
格温达站起身来:“我正等着你说这话呢。那就去找找他吧。”
她刚刚问了自己这个问题,就得到了答案:所有的人。
凯瑞丝微笑起来:“你说得对,爱永远不会没希望的。我倒挺想看看这男孩子。”
西姆拽着她穿过空地,来到一个背靠着树、上身挺直坐在地上的人面前。“一切都好,塔姆。”西姆说。
“我不知道。什么叫没希望?安妮特也许会死。伍尔夫里克也许会突然明白过来他一直是爱我的。我父亲也许会成为伯爵,命令他娶我。”
格温达立刻明白了这是什么人:英国最著名的匪首,名唤“隐身者塔姆”。他面貌很英俊,尽管因为喝了酒而变得通红。人们都说他出身高贵,不过他们总是这样说著名的强盗。格温达打量着他,为他的年轻而深感惊讶:他才二十五六岁。不过那时候任何人杀死强盗都是不犯法的,因而匪首一般都活不到年老。
“你说得简直没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