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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截了当的作家可能会写:一只李子、一只梨、一只苹果。说到李子,读者的脑海中会浮现出不同的李子,有人会想到色泽暗淡、斑斑点点的番茄绿李子,有人会想到浅黄色的球形李子,有人会想到结实紧致的黑紫色布拉斯李子。如果他想让人明白具体是哪一种李子,就必须用具体的形容词排除其他的可能,如无光泽、椭圆、紫黑色、有明显凹陷的李子。

“因为第一次的感觉太好了。我实在忍不住,还想再来一次。”

用什么词汇可以形容李子皮的颜色呢?更深层次的问题是,为什么要用词汇形容呢?色香味俱全不就行了吗?但是,亚历山大不想解决这些问题,至少现在不想。现在的问题是,柠檬和李子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图案,他很开心他能看出来这个图案,而这种快乐是人的正常反应,这倒是需要注意和理解的。如何用准确的单词来表达,这个问题在一定程度上跟形容词的数量有关。“紫色”有很多同义词或者近义词吗?什么叫作浅灰色?什么是白色或者银色?土灰色的雾、霾或烟是什么意思?对于事物上面的“凹陷”,从开口到椭圆形的底部,以及黑色的阴影,我们要怎么描述呢?还是需要形容词。有趣的是,人们总觉得散文或诗里使用形容词,是为了做到含蓄、模糊,而事实恰恰相反,形容词是实现准确描述的工具。

“哦,”亚历山大说,“现在感觉怎么样?”

早餐有新鲜水果酸奶什锦,深绿色的法式过滤壶里盛着现磨咖啡,还有金边羊角面包、无盐黄油和自制果酱。水果的种类随着季节的变化而改变,有时是深紫红色的樱桃,有时是金绿色的青梅或者蜡金色的斑点梨,还有像笼罩着一层紫黑色薄雾的李子。他看着埃莉诺小心翼翼地摆放水果,然后又看着水果。埃莉诺在一个白碗里做好了酸奶,碗上盖着饰有小珠子的薄棉布。当时,英国人都没怎么见过酸奶,更别说装在无菌的彩色塑料桶里运输了。亚历山大认为酸奶是一种培养菌,它在白碗里发酵,也是白色的,但和碗的白色有所不同,是凝乳状的东西,散发着浓烈的气味,闪闪发亮。它是活的,比李子更具生命力。尽管果核里有胚芽正等着破壳而出,但李子都是奄奄一息的,只有果皮还剩了一口气。早餐桌上就像一幅静物画,由蔬菜和培养菌构成,显得那么轻松惬意。托马斯把淡黄色的黄油递给埃莉诺,埃莉诺端起咖啡壶,亚历山大把酸奶倒入自己的水果和麦片里,变成早餐什锦。李子中间有两个柠檬,让颜色更为鲜艳。

“下次我还会再来。可以吗?

他隐约感觉到,在一定的意义上,对于毫无思想的人而言,这样的命名和对应是自然的生理反应。他曾经研究过一位画家,写过关于这个画家的一部戏,而且,这位画家同样也是一名善于表达的作家,于是,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先看到事物,再用语言表述,有时甚至不需要用语言表述,也看得见。

“当然。”亚历山大说,“来吧。”

有一天吃早饭的时候,亚历山大意识到,在这个家里,“事物”是交流的全部。他不知道埃莉诺对托马斯和安西娅有什么想法,对他自己有什么看法,他只知道她对土豆、咖啡和红酒的看法。他习惯于用语言来描述事物,对于任何事物,都要先在脑子里命名,形成一定的“事物——语言”对应系统。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亚历山大的生活变得更加愉快,也更加虚幻。后来,在回想这一段时光时,他脑海中浮现的都是明亮清晰的基本色,但似乎都蒙着一层柔和的面纱,若隐若现。他的工作也令人愉悦,而显得那么不真实,主要是土黄色和经典灰色,也罩着一层半透明的东西,类似于香烟的烟雾、磨砂玻璃门或者工作室与隔间之间的水族箱。普尔一家似乎渐渐把他当作这个家庭的一分子,孩子们会亲吻他跟他说晚安,晚饭后,他就像这个家里的第三个家长,经常参与讨论严格来说与他毫不相关的问题,比如孩子上哪个中学、厨房换什么新地板,以及晚宴要请哪些客人,等等。然而,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醒地意识到,他不属于这个家庭,他是外人,是观众,不带任何贪心或敌意地看着他们在他面前的完美表演,像一出客厅喜剧,或者大家一起玩室内游戏,像在电视里看到的那样。这幢公寓里没有电视机,那时候,即使对蝙蝠侠或骡子木偶一无所知,孩子们也不会觉得自己与周围的世界格格不入。

托马斯的回应很客气。他感谢埃莉诺为他做了丰盛可口的饭菜,他的措辞谨慎而具体。他说他知道,过滤汤水、熬酱汁、准备沙拉,每一道流程都很辛苦,这顿饭来之不易。他还会和他们讨论孩子们的艺术作品,并提议去伦敦,逛逛动物园,看看大英博物馆的钟表以及科学博物馆的水晶。孩子们的生活充满了新奇有趣的事情。

亚历山大的房间也渐渐成为这家人常来常往的地方。有一次,他回到房间,发现埃莉诺在里面,她拿着一个花瓶,在插虎皮百合,有几次她还拿来了几杯咖啡。但是,他也听见托马斯和埃莉诺在他们自己的房间里有说有笑,兴致勃勃,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亚历山大觉得,这种过分的关切其实是一种侵犯或者责备。她会温和又坚决地让孩子们不要靠近公寓里的某些地方,因为孩子的父亲要在那里工作。他们有三个孩子,分别是克里斯(八岁)、乔纳森(六岁)和莉齐(三岁),两个男孩长得像托马斯,方额头,一头金发,嘴巴扁平,那个女孩长着一头细卷发,颜色暗淡,亚历山大因此想到了老鼠的皮毛。这时,他才意识到,用“颜色暗淡”来形容头发,实在不会让人产生什么好的联想。孩子们不能到街头玩耍,他们的生活也规规矩矩。他们去学校和幼儿园的路上要经过罗素广场,他们也在父母的陪伴下去布卢姆茨伯里的广场花园骑少儿三轮车、捡落叶。亚历山大对这些孩子了解太少,他不知道他们几乎不吵架。看到他们家里挂的艺术品,他才想起来,埃莉诺是一名美术老师。他们做了一幅拼贴画,那是一条龙,用弹性塑料做鼻孔,鳞片闪闪发光,身体弯曲有致,占了厨房整整一面墙。烧饭的时候,龙的上方烟雾缭绕。他们会隆重地向托马斯展示厨艺作品,像蛋糕和纸海豚等,期待得到他的赞赏。“看看我们的成果。”她给“我们”两个字加了重音,意思是托马斯不在其中。对于作为观众和见证人的亚历山大,她也说了同样的话,但没有重音。

他也应邀进入了孩子们的房间。他们一共有三间房,两间明亮的小卧室,还有一间大房间作为游戏场所,都位于走廊的中段。他来欣赏他们的创作,听他们朗读,或者给他们念书。他对鲜艳色彩的记忆,主要来自那个玩游戏的大房间,当然,鲜艳的颜色在一定程度上表明,公寓里的东西都是新的、未褪色的,例如靠垫、椅子和墙漆。房间里挂着白色百叶窗和白色棉布窗帘,窗帘很厚,平滑顺畅,只是有些褶皱,印着英国家喻户晓的花卉,有大红罂粟、矢车菊和黑心金光菊,看似普通,却令人心情愉悦。孩子们制作的许多手工艺品摆放在这里,有一个全副武装的骑士,上身是银线编织的锁子甲,头戴朱红色的金属头盔,有一只用烟斗通条和刺绣丝绸做的孔雀,尾巴的亮片色彩斑斓,还有一个巨大的糖果罐头,里面塞满了纸花,花开在绿色的枝干上,色彩纷呈,有白色、奶油色、柠檬色、奶黄、橘色、金色和深橙色。每个孩子都有一个画架,在房间中央拼成一个三角形,旁边有一堆用来调粉末颜料的透明塑料杯,还有一个鲜红色的锡盘,颜料盒就放在盘上面。他们正在制作字母装饰带,准备在房间里贴一圈。莉齐做的字母比较简单,做了E代表鸡蛋,她在紫色的纸上粘一个白色的椭圆形,中间加一块金色的东西,做了O代表橄榄,她在深绿色的纸上先涂了一层绿色,然后再涂一层甜椒红。克里斯年纪大一些,他十分喜欢剑和盔甲,就做了K代表骑士和H代表盔甲,都以深红色为底色,然后涂上银色,他还做了D代表龙和S代表蛇,龙和蛇的形状都弯弯曲曲,嘴红齿白,他用钢笔画了层层叠叠的黄色鳞片,这是两种动物的主要特征。乔纳森比较文静,他画了灰色和棕色的动物,F代表猎鹰,P代表鸭嘴兽,Z代表斑马,他是用粉笔在赭黄色和米黄色的纸上画的,看着更柔和。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都被贴上标签,标签上的黑色大字是埃莉诺写的,十分整齐。这些标签用图钉固定在各种东西上,包括镜子、玩具柜、鱼缸、芥菜苗、克里斯的画架、乔纳森的画架和莉齐的画架。

起初,他以为仪式感主要是埃莉诺刻意营造的,在某种程度上,烧好每一顿饭菜是对丈夫的一种安抚,是尽妻子和家庭主妇的本分。她会和亚历山大聊她的新发现,比如说希腊街科代克女士饭店里的沙拉食材,用奶油干酪、朗姆酒和精磨咖啡做成的意大利布丁,提到这些东西时,她都说是要为托马斯准备的,她总想着托马斯。她会给亚历山大介绍一种奶油干酪,里面含奶油,不含氨,正是托马斯喜欢的口味。或者带他去希腊商店看养在深色桶内的鳀鱼。她说:“我自己不喜欢鳀鱼,但托马斯喜欢。”

亚历山大逐渐习惯在傍晚时分和他们一起坐在房间里,给他们读诗。他们坐在垫子上,坐成一排,静静听着,他们都是优秀的倾听者。他们的妈妈也和他们坐在一起,置身于彩色的世界和语言的海洋,听他读《他们如何把好消息从根特带到艾克斯》《花衣魔笛手》75《无意义的书》和《威尔士事件》,这些都是一些押韵诗和谜语儿歌。四张脸表情认真,都听得出了神。这个房间的布置与那些儿歌的节奏感相得益彰,大家都深以为然。有一次,他们正在吃新鲜出炉的司康饼和红醋栗果冻,克里斯的画架上挂着一幅刚画了一半的吊兰。埃莉诺说不先模仿,就无法创作出有新意的作品。亚历山大心想,在这个房间里,人们可以看到他的烦恼的根源:人类需要创造形象。棘鱼可能会被一块亮晶晶的红色金属块所误导,最终死于非命。莉齐鱼缸里的金鱼美丽动人,有尾巴、鳍、鱼鳞、肛门、转动的眼睛、回缩的圆嘴唇、细细的黑色粪便,它或许能看见水平面和垂直面,也可以看到其他金鱼闪烁的金光、绿色的水草,能看到人们投下的鱼食颗粒在水面上泛起的涟漪,仅此而已。在其他鱼的眼里,这条金鱼可能只是一个金色的威胁,或者一个难以抗拒的交配对象,或者扰动水流的食物。然而,我们看见了它如此美妙的身形,就有一种冲动去考验自己的眼光,把它画下来。同样,我们也会把它用文字记录下来。G代表金鱼。亚历山大想着自己房间里普罗旺斯床单上的花卉图案,想着那些纸花,想着乔纳森画叶子褶皱时遇到的困难。还有向日葵。F代表花。我们之所以创造这些形象,是为了了解这个世界,还是为了装饰这个世界,还是想跟世界建立某种联系?这个大房间窗帘上的花卉显然是夏季的花,而床罩上的花是几何形的,花都是几何形的,所以那些图案肯定是花。《向日葵》记录了1888年几株向日葵垂死的时刻,它们被束缚在黄色的花瓶里,落款写了凡·高的姓名。高更称它们是“太阳叠着太阳”。

在罗伊斯顿演出《阿斯翠亚》时,托马斯和亚历山大一样沉迷于情与性。1953年夏天,安西娅·沃伯顿悄悄打掉了她与托马斯·普尔的孩子。在卡贝塔因的时候,亚历山大与她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从未听她说过痛苦或悔恨的话,也从未听她明里或暗里提到过普尔。等到托马斯和亚历山大开始讨论租房计划时,普尔已经忘却了这段不开心的经历。亚历山大和普尔在罗伊斯顿的小约翰酒馆喝了一次酒,普尔说,如果亚历山大考虑住在他们家,实际上是帮了他们的忙,一个外人有时很管用,亲人在一起,总有一些麻烦事。去年夏天,埃莉诺还对普尔的这段关系耿耿于怀。亚历山大觉得不能问普尔现在的心情怎么样,英国人讲究心照不宣。他们聊了聊利维斯博士,还说到他们都十分怀念约克郡的沼泽地,说到未来影视在教育界将大有作为。普尔算得上是亚历山大的密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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