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第3/5页)
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爱米文学网aimiw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罢课不是政治性的。联合会下的命令,所有的学生都……”
“我们这样浪费时间简直是发疯,”这是鸟儿般的说话声,不安、焦躁,亚盖把手举了起来,“我们还是把哈柯沃的问题放到以后再说,回到我们原来的议题上来吧。”
“这位年轻人是他们年级的代表,是联合会的代表,也是罢课委员会的代表。”卡利托斯,他根本不理我,也不看我,只是朝着我爸爸微笑,仿佛在对他讲笑话,“此外,他还是卡魏德的成员。几年来,卡魏德就是共产党组织的化名。同他一起被捕的人中还有两个人,这两个人的档案卡片上都写满了,是出名的恐怖分子。毫无办法,堂费尔民。”
“当然,这一切是严重的,哈柯沃犯了一个错误,”埃克托尔说道,“可现在没有时间了,半小时后联合会就要开会了。”
“我儿子不能再关在这儿了,他不是罪犯。”卡利托斯,我爸爸抑制不住了,他一拍桌子,提高了声音,“从一开始我就是政府的朋友,也反对前政府。政府欠着我的人情,我这就去找总统。”
“我要坦率地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圣地亚哥回想:索洛萨诺说话时愤怒得面孔都变了形,声音中充满了失望。“我当时赞成这次罢课是因为被哈柯沃摆出的道理说服了。他当时最积极,因此我们大家才把他选进了联合会和罢课委员会。我必须提醒大家,马丁内斯正是在哈柯沃自私神经大发作的时候被捕的。我认为,对这种过错,必须加以某种形式的惩处。还有,同纺织工人和天主教大学的接触都失效了。唉,在这种时候我干吗还要提大家都知道了的事情呢?同志们,这种做法是不能容忍的。”
“别这样,堂费尔民,”卡利托斯,他仿佛是被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中伤、出卖了似的,“我把您请来是为了在我们彼此之间解决这个问题。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您是拥护政府的,我只是想让您知道这年轻人是多么荒唐,仅此而已。他根本不算是被捕,您现在就可以把他带走,堂费尔民。”
哈柯沃住了口,向门口退去。圣地亚哥的眼里没有他了,他看见的是阿伊达和她颤抖而发紫的双手。索洛萨诺的前额上流着汗水,站了起来。
“那我太感谢您了,堂卡约,”卡利托斯,我爸爸感到迷惑不解,他用手帕抹着嘴唇,竭力装出一副笑脸,“您不必为圣地亚哥担心,我负责教育他走正道。如果您不介意,我想现在就把他带走。他妈妈可着急呢,您可以想象。”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圣地亚哥回想:当时哈柯沃的眼睛流露出一种怯懦、痛苦、像是发了疯的神情。“我请大家原谅,我愿意克服这种精神危机,同志们,帮助我克服吧。阿伊达同志刚才讲的都是事实,同志们,我愿意接受任何决定。”
“当然可以,您赶快去安慰安慰太太吧。”卡利托斯,他好像感到内疚,想重新获得我爸爸的好感,“啊,当然,这年轻人的名字不会在任何报纸上出现,也不会把他载入档案。我向您保证,这件事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是你不让阿伊达去天主教大学吗?”索洛萨诺说道,“是你没有去找纺织工人吗?你还阻止阿伊达参加会议?”
“对,否则以后就会对孩子有影响,”卡利托斯,我爸爸微笑着连连称是,想表明已经同他和解了,“谢谢您了,堂卡约。”
“阿伊达说的都是事实,我的神经失去了控制。”圣地亚哥回想:哈柯沃当时每说一字就干咳一声,像醉汉似的晃动着身子。“我昏了头,我神经很脆弱,一时发作,也许是因为这几天睡得太少了,同志们。我服从大学部对我作的任何决定,同志们。”
三人走了出来,堂费尔民和贝尔穆德斯那又矮又瘦的身影走在前面。他身穿一身灰条纹西装,迈着快速的小碎步,对警察的敬礼和密探们的问安全然不加理会。穿过警察局的庭院、大门和铁栏杆,三人来到了大街上,大家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汽车正在台阶上等着。安布罗修摘帽敬礼,打开车门,向圣地亚哥微微一笑:您好,少爷!贝尔穆德斯一鞠躬就消失在大门中了。堂费尔民钻进汽车:快回家,安布罗修。汽车开动了,驶入威尔逊路,向阿雷基帕路拐去,每过一个街角就加快速度,风从车窗吹了进来。小萨,好好吸口新鲜空气吧,不要想了。
大家掉头向门口看去,哈柯沃慢步走到阿伊达跟前。他身穿浅蓝色西装,衬衣有一半从裤腰中露了出来,上衣没有扣子,领带松垮垮的。
“那婊子养的早晚要遭到报应。”圣地亚哥回想:我爸爸的脸上流露出厌恶的神情,一双疲倦的眼睛望着前方,“那臭乔洛就这样侮辱我,我要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自己是老几!”
“阿伊达已经解释过了,”那鸟儿般的声音低低地说道,“现在让另外那个同志也说说吧。把这事赶快解决算了。”
“卡利托斯,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我爸爸讲粗话、用这种话骂人呢。”圣地亚哥说道。
“我对两个同志吵架、关人、自杀都不感兴趣,”埃克托尔用手帕擦着嘴角说道,“我需要知道的是纺织工人和天主教大学的情况。如果应该去了解情况的同志没有去,那么他们应该解释一下为什么。”
“我会让他遭报应的,”圣地亚哥回想:他的额头上布满皱纹,愤怒到了极点,“我要教训教训他,让他懂得如何对待自己的主子。”
圣地亚哥回想:当时大家都沉默了,气氛静得令人难以忍受,突然大家感到一阵闷热,令人头涨,令人窒息。
“我很抱歉,让你度过了这不愉快的时刻,爸爸,我向你保证……”圣地亚哥回想:我爸爸突然转过脸来,用他那只大手打了我一个嘴巴。
“我们当然不会对个人私事感兴趣,”华盛顿咕哝着,显得很不高兴,这使得他几乎说不出话来,“然而,刚才阿伊达提出的问题是非常严重的。”
“他打了我,那还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圣地亚哥说道。
圣地亚哥住了口,点了一支烟,火柴还亮着就滚到了地上。他用脚踩熄了火柴。他看到同志们开始从惊愕中恢复过来,开始感到恼火。阿伊达仍然站在他的身边,她焦急而困难地呼吸着。
“我也要跟你算账,黄口小儿!”圣地亚哥回想:他的声音最后变成了哼哼声。“只有坏蛋才图谋不轨,你知道吗?在自己的家里用电话搞阴谋,那是白痴干的,你不知道警察会监听吗?你的电话都被偷听了,白痴!”
“还有一个小时联合会就要开会了,可我们还未达成一致,”圣地亚哥回想:我当时心里直打鼓,以为自己的声音会发窘,“难道我们要为讨论个人之间的纠纷而浪费时间吗?”
“卡利托斯,我和卡魏德通话,被他们录音至少有十次,”圣地亚哥说道,“贝尔穆德斯都放给我爸爸听了,因此他感到受了侮辱。这才是他不高兴的真正原因。”
大家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显得很不安。埃克托尔擦着脸,索洛萨诺盯着天花板。哈柯沃为什么不走向前说话?他在后面一言不发地干什么?小萨,阿伊达就站在你的身边,不再握拳,而是张着双手,小拇指上带着银戒指,上面饰有自己名字的字首字母。圣地亚哥举起手,华盛顿点点头示意让他发言。
到了莱蒙迪中学,交通堵塞了,安布罗修把汽车转向阿列纳勒斯路开去。直到哈维尔·普拉多路口处,父子二人未说一句话。
“到那时为止,你从来没想到过他们已经在一起睡过觉了。”卡利托斯笑了,“你一直以为他们仅仅是眉眼传情,手拉手地朗诵马雅可夫斯基和纳齐姆·希克梅特的诗歌,是不是,小萨?”
“再说,他不光是偷听你的电话,”圣地亚哥回想:我爸爸的声音显得颓唐、忧心忡忡。“他还派人跟踪我。他是利用这个机会让我知道,那就用不着直接告诉我了。”
“你说完了吗?”最后,华盛顿说话了。
“卡利托斯,除了后来那次在妓院里,我从来没感到过那么痛心,”圣地亚哥说道,“因为大家是由于我的过错,由于我嫉妒哈柯沃和阿伊达而被捕的;因为我被释放了而他们没有;也因为我看到了爸爸那困难的处境。”
“她羞得无地自容,”圣地亚哥说道,“这倒不是因为她在大家面前说出了这一切,卡利托斯,而是因为他俩之间发生了这种争吵,发生了这种纠纷,哈柯沃还把她关了起来,用自杀威胁她,等等。”
汽车又转回了阿雷基帕路,此时路上几乎空无一人,车灯亮着,一排排棕榈树迅速向后退去。黑暗中各家的花园和房子依稀可见。
“另外,他还企图自杀,原因是我对他说我不跟他好了。”圣地亚哥回想:她当时脸色发青,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舌头被烫似的把话语接连吐出。“我骗了他,他才放我到这儿来。我要求开除他。”
“看来你真是共产党。我早就想到了,你考圣马可根本不是为了去学习,而是为了去搞政治。”卡利托斯,我爸爸的声音中既有痛苦和粗暴也有嘲讽,“你在圣马可上了那些流氓、不满分子的当。”
“唉,喂,同志,”华盛顿说道,“我们正在……”
“爸爸,我考试都通过了,爸爸,我的分数一直很高。”
阿伊达站在两把椅子中间,头顶上是灯光。她双拳紧握,两眼圆瞪,嘴唇在发抖。整个房间的气氛紧张了起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大家一动不动地望着她,不停地咽着口水,埃克托尔在出汗。小萨,阿伊达就在你身旁,你闻到了她的气息。她的影子在地上晃来晃去,你的嗓子发干,你紧咬嘴唇,心在急剧地跳动。
“你当共产党、阿普拉也好,你信仰无政府主义、存在主义也好,关我什么屁事,”圣地亚哥回想:他又发火了,他用手摸着自己的膝盖,看也不看我一眼。“你去抢、去杀、去投炸弹,我不管,但是这一切你只能在满二十一岁以后才能干,在此之前你必须学习,一心搞学习;必须听话,听我的话。”
“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多年来你的脑子里一直想着她。”卡利托斯说道。
圣地亚哥回想:对,我就是在此时此刻倒的霉。你没想到你这样做会使你妈妈得精神病吗?圣地亚哥回想:我倒没有想到。你没想到会给爸爸找麻烦吗?也没有,小萨,你确实没想到。汽车驶过了安加莫斯路、对角街、断壁路,安布罗修伏在驾驶盘上。你没想到,你没想到,那是因为你太舒服了,太美了。你有个爸爸供你吃,供你穿,供你学习,还给你零用钱,对不对?可你跟共产党混在一起,搞阴谋反对为你爸爸工作的人,见鬼,这绝对不能允许。圣地亚哥回想:爸爸,并不是因为你打了我,我才感到痛心。汽车驶过7月28日大街,驶过大街两旁的树木,接着是拉尔柯路。蠕虫、毒蛇、尖刀……
“哈柯沃把我关了起来,不让我到天主教大学去。”圣地亚哥回想:她一下子说了出来,仿佛把要说的话已经背了下来,“大学部委托他去找纺织工人,他根本没去。我要求把他开除。”
“等你工作了,能自立了,等你不再靠爸爸的钱袋生活就随便你怎么样了。”圣地亚哥回想:我爸爸的口气既温和又残酷,“当共产党,当阿普拉,丢炸弹,都随便你。但是在此之前,你要学习,要听话。”
“时间过了,”华盛顿说道,“你们好让我们担心啊。”
圣地亚哥回想:爸爸,我不能原谅你的正是这些活。看到家里的车房、灯火通明的窗子,其中一个窗子上映出蒂蒂的身影:啊,妈妈,超级学者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