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爱米文学网aimiw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我知道,有个地方我常去吃饭。”安布罗修说道,“叫‘大教堂’酒吧,是穷人去的地方,不知您喜欢不?”

棚屋散发着臭味,周围全是瓦砾,阴沉沉的灰色天空,一阵阵的潮气。离他们五米开外,一个黑色的人影正站在一条麻袋旁使劲拖一条腊肠狗。那狗一面狂吠一面抵抗,野性的吠声同其矮小的身子很不相称。它歇斯底里地扭滚着。潘克拉斯,去帮帮他。矮个子黑人跑过去解开麻袋,那个人立即把腊肠狗塞进麻袋,然后用一根细绳把麻袋扎好,放倒在地上。巴杜盖叫了起来,扯着链条,直呻吟。你怎么啦?巴杜盖惊恐地望着,嘶哑地叫着。原来两个黑人手里拿着棍棒在“一二、一二”地边喊边在麻袋上敲击,麻袋跳了起来,弹了起来,里面在狂吠。“一——二!”二人在吼叫,在敲击。圣地亚哥惶恐不堪地闭上了眼睛。

“有冰啤酒喝就行。”圣地亚哥说道,“走吧,安布罗修。”

“请您跟我来一下,瞧瞧我们是在什么条件下工作的。”秃顶人抓起圣地亚哥的胳臂,对他生硬地笑了笑,“最好在您的报上写篇文章,要求政府给我们增加工资。”

圣地亚哥少爷也喝啤酒了,真叫人不敢相信。安布罗修笑了,露出了又黄又绿又结实的大牙。唉,日子过得真快。二人登上了阶梯,阿尔丰索·乌加德大街第一街区是几个带有围墙的场院,其中一个场院是福特汽车公司的白色车库。向左拐的街口上是中央铁道局的仓库,无情的瓦斯已把仓库腐蚀得斑驳破烂了。一辆装满木箱的卡车挡住了“大教堂”酒吧的门口。酒吧里,铅皮的天花板下,一群乱嗡嗡的吃客挤坐在桌旁的板凳上。柜台后面有两名只穿衬衣的人在监视着那些正在大嚼大饮的人们,都是些五官棱角分明、古铜色面孔的人。一个歪系着围裙的矮小的山区佬正在给顾客端上热气腾腾的汤、啤酒和米饭。一台五颜六色的落地式电唱机正在轰轰作响,发出“亲爱的”“热烈的吻”“亲热”等字眼。透过烟雾、噪声、菜味、酒味和一群群苍蝇的嗡嗡声可以看到酒吧尽头有一堵千疮百孔的墙,透过孔隙可以看到外面的石块、茅屋、河流和铅灰色的天空。一个肥胖的女人汗流浃背地在噼啪作响的炉火前掌勺。落地式电唱机旁边有一张空桌子,桌面坑坑洼洼,还画着一颗被箭穿透了的心和一个女人的名字:萨杜妮娜。

圣地亚哥在巴杜盖身旁跪了下来,搔搔它的头,让它舔自己的手。巴杜盖还在发抖,还在滴尿,像是喝醉了一样东摇西摆,到了空地上才开始蹦跳,嗅着土地,撒欢儿地跑起来。

“我已经吃过饭了,你自己要点儿什么吃吧。”圣地亚哥说道。

“这些放出来的狗总是又拉又尿。”黑人笑了,“这也是一种表示高兴的方式:我们出狱了。”

“来两瓶水晶牌啤酒,越凉越好。”安布罗修手作话筒状高声喊道,“一盘鱼汤、面包、菜豆加米饭。”

二人又回到空地,地上翻得乱七八糟,净是杂草、粪便和发臭的水洼。在第二间棚屋里有一个铁笼摇晃得比别的铁笼都厉害,铁丝网直震动。一个白花花、毛茸茸的东西在弹跳,冒出来,又陷到狗群中。这还不错,这还不错,他看到了一半狗嘴、一段狗尾,红红的眼睛像是刚刚哭过:亲爱的巴杜盖!它还系着那条链子呢!太不讲道理了,妈的!秃顶人:请您镇静些,镇静些,我这就叫人把它抓出来。他步履迟缓地走了,片刻之后带了一个穿工装的矮小的黑人回来:潘克拉斯,过来,把那条白毛狗抓出来。黑人打开铁笼,把别的狗扒拉开,抓住白毛狗的脖子把它递给了圣地亚哥。可怜的巴杜盖还在发抖。圣地亚哥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掸了掸衣服。

你真不该来,也不该跟他讲话,小萨,你这是自找倒霉,你是发疯了。圣地亚哥思忖着,那场噩梦又要出现了。这都怪你自己,小萨,可怜的爸爸,可怜的老头子。

“耐心点儿。”秃顶人叹了一口气,“还有四个棚屋没看呢。”

“这些人都是些司机,附近破烂工厂里的工人,”安布罗修指着周围的人说道,好像是在替自己解释,“都是从阿根廷路来的,因为这儿的饭菜还过得去,也便宜。”

“他妈的,”圣地亚哥说道,“这儿也没有。”

山区佬端来了啤酒,圣地亚哥把两只杯子斟满。祝您健康,少爷。也祝你健康,安布罗修。一股说不出的强烈味道使人头昏脑涨,冲淡、扼杀了人脑里的记忆。

“您看到了吧?已经没有地方可放了。”秃顶人突然抗议起来,“可您的报纸还在攻击我们,真不公平。市政府想缓和一下贫富分化,我们就得创造奇迹。”

“你怎么找了个这么倒霉的工作,安布罗修?你在狗场干了很久吗?”

别这样,记者朋友,这事儿谁也不能怪,秃顶人那无精打采的声音跟他的眼睛一样睡意朦胧,跟他的嘴角上的皱纹一样充满了痛苦:这也是一个倒霉人。捉狗人的工资是按件计的,当然有时就不免干过了头,但是又有什么办法?为了填饱肚子而奋斗嘛。这时空场上发出了几声闷响,仿佛是透过软木般的墙壁钻进来的。这是狗在吠叫。秃顶人淡淡一笑,懒洋洋地站起来,嘟嘟囔囔地走出了办公室。二人来到一块空地上,走进一间散发着尿味的棚屋。棚屋中排列着许多铁笼,笼里挤满了狗,一个挨着一个,在笼里不停地蹦跳,一面吠叫着一面嗅闻着铁丝网。圣地亚哥弯身在每个笼子前查看:不是这只。他在那群混杂的狗中仔细地查看狗嘴、脊背和尾巴,尾巴有的是直挺挺的,有的是不停摆动着的:这里没有。秃顶人无精打采地拖着脚步走在他的身旁。

“才一个月,少爷。我能进狗场还得感谢狂犬病呢,人早就满了。这确是个倒霉的工作、累死人的工作,不过也很容易,只要跟车出去逮狗就行了。”

“请您安静些。”秃顶人看了看记者证,打了个呵欠,满脸的气恼消失了,却变成了一种恬静的倦怠神情,“您的狗是两小时前给抓来的吗?那肯定还在卡车刚拉来的那群狗里。”

酒吧里汗味、葱蒜味、尿味和垃圾堆味混在一起,电唱机发出的音乐夹杂着嗡嗡的人声,马达声和喇叭声传入人耳都走了样,变得混沌不清。扭歪了的面孔、高突的颧骨、被刻板劳动或是怠惰搞得昏睡的眼神在饭桌之间飘来荡去,在柜台前堆成一串,也堵在门口。安布罗修接过圣地亚哥递过来的香烟吸了起来,又把烟屁股抛到地上,用脚踩进地里。他咂咂作响地嚼着汤里的鱼,拿起鱼刺一直吮到发亮。他一面狼吞虎咽地把面包塞到嘴里,大口大口地咽着啤酒,并用手抹着脸上的汗水,一面听着圣地亚哥讲话,不时地回答或问上几句。岁月不知不觉地就把人给毁了,少爷。圣地亚哥思忖着:我怎么还不离开?我该走了。圣地亚哥又要了啤酒,斟满杯,抓起自己的酒杯。他一面讲话、回忆,一面打瞌睡、想心事。他观察着啤酒上面的泡沫,每个泡沫犹如一个小小的火山口,静静地张开嘴喷出黄色的泡泡,然后又消失在被人手捂温了的黄色液体中。他眼也不闭地喝着酒,打着嗝,掏出香烟点上吸了起来。他弯下身子去抚摸巴杜盖:妈的,事情算是过去了。他讲,安布罗修也讲。安布罗修的眼袋发紫,鼻翼像长跑过后似的扇动起来。后来他每饮一口就吐一口唾沫,出神地凝视着苍蝇,在回忆往事,在倾听,一会儿悲一会儿喜,一会儿悲喜交加。他的眼光一会儿怒,一会儿惊,一会儿走了神;有时还哼上几声。他的头发已经发白。工装外面罩着一件上衣,大概原来是蓝色的,扣子都掉了。衬衣的高领子像根绳子缠绕在颈部。圣地亚哥朝他那双大鞋看了一眼,鞋上满是泥泞,都走了样,穿的时间太久。他讲话的声音时断时续,是那么结结巴巴、畏畏缩缩,那么小心翼翼,似在苦苦哀求。然后他又听到这声音充满了恭敬、急切和内疚,却是一种失败者的声音。他不是比当年老了三十岁、四十岁,而是老了一百岁。他不仅变得意志消沉、老态龙钟、愣头愣脑,大概还得了肺病。他比卡利托斯,比你,还要倒霉千倍,小萨。我该走了,我得走了。然而圣地亚哥又要了瓶啤酒。你醉了,小萨,瞧你马上要哭出声来了。在我们这个国家里,生活总是虐待老百姓,少爷,自从由您家出来后,我的经历就像电影里的冒险故事一样。生活待我也不好啊,安布罗修。圣地亚哥又要了啤酒。我是不是要吐?辛辣的煎炒气味、脚臭和狐臭的气味在翻腾、笼罩在人们的头上。人们的头发又直又硬,有的人在额前的头发上抹了油膏,有的人在满是头屑的扁平后脑勺上涂了发蜡。落地式唱机的音乐断断续续。记忆中那些鼠窃狗盗的形象出现在眼前,比起在座那些酒足饭饱的面孔、血盆大口和苍白无须的面颊显得更为清晰和难以磨灭。再来瓶啤酒!我们这个国家简直是个蟋蟀罐,秘鲁就像一个巧妙的七巧板,对不对,少爷?奥德里亚分子和阿普拉分子原来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可现在好得穿一条裤子,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对不对,少爷?您爸爸要是还活着会怎么看呢?二人交谈着,这中间圣地亚哥不时地听到安布罗修尊敬、胆怯而又放胆地说着:我得走了,少爷。隔着堆满酒瓶的长桌,安布罗修眼光中流露出醉意和恐惧,在他眼里变成了一个矮小而无害的人。巴杜盖“汪”地叫了一声,接着就不停地吠了起来。圣地亚哥感到内心掀起一阵旋风、一阵兴奋,感到时间停滞了,只有臭气。我们还在交谈吗?唱机停了,接着又打雷似的响了起来。浓浓的臭气仿佛是一条被分割成若干段的河流,有烟草味、酒味、人体味,还有剩菜味。各种气味在酒吧那热腾腾而又沉重的空气中回旋缭绕。突然,所有这些气味被一种高于一切、不可战胜的臭气吸收了:爸爸,你、我都错了。这是一种失败的味道。人们不断地进来,吃饭,朗声大笑,高声喧哗;也有人吃完饭出去;而柜台后那两个华人苍白的身影则永远一成不变。二人谈谈停停,饮酒吸烟。当山区佬走过来躬身收拾堆满酒瓶的桌子时,其他的桌子都空了,唱机停了,炉火也不再噼啪作响,只有巴杜盖还汪汪地叫着。桌面上只剩下了萨杜妮娜的名字。山区佬用熏黑的手指在算账。安布罗修急忙把脸凑向圣地亚哥:少爷,您感觉不舒服?有点儿头痛,很快会过去的。圣地亚哥想道:我扮演了一个可笑的角色,我喝得太多了,赫胥黎。他想道:亲爱的,你的巴杜盖我领回来了,平安无事。我回来迟了,碰上了个朋友。你站起来吧,别喝了,小萨。安布罗修伸手掏钱,圣地亚哥用胳臂一拦:别讨厌,你这家伙,我来付。他突然绊了一跤,安布罗修和山区佬赶忙扶住他。放开我,我自己能走,我感觉很好。见鬼,少爷,这是怎么说的,您喝得太多了。圣地亚哥双眼盯着肮脏的地板,在空桌子、瘸椅子之间一步一步地向前挨:我好了,过去了。他的头脑渐渐地清醒,醉意离开了他的双腿,眼神也逐渐亮了起来,但是各式各样的人物形象仍留在眼前。巴杜盖不耐烦地叫着,在他脚下钻来钻去。

“要是我的狗出了什么事,咱们没完!”圣地亚哥掏出记者证,又在桌子上拍了一下,“侵犯我太太的那些家伙要后悔的,我说话算数!”

“还算不错,钱还够付账。少爷,您真的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您怎么一进办公室就喊他妈的,”秃顶男人一面傻乎乎地揉眼睛,一面做了个鬼脸,“请您放尊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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