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第3/5页)
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爱米文学网aimiw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还有点儿头晕,但这不是醉。喝酒对我来说没什么,我头晕是因为想得太多。”
圣地亚哥又是一路小跑,跑到拉尔柯路,登上一辆私人汽车。从哥伦布大街到陆军桥不知要多少钱,他数了数皮夹里的钱,还有一百八十索尔。到了星期天大概会一文不剩了。安娜从医院辞了职,太可惜了。今晚最好别去看电影了。可怜的巴杜盖,从今以后我再也不写反狂犬病的社论了。圣地亚哥在哥伦布大街下了车,在鲍洛涅希广场上叫住一辆出租汽车。司机:先生,我不知道狗场在哪儿。5月2日广场上一个卖冰棒的给他们指了路:一直往前,小河附近有块牌子,上写“市府狂犬收留所”的就是。那是一片大空场,土坯砌的围墙七扭八歪,墙的颜色是粪便色的。圣地亚哥想道:这就是利马的颜色,也是秘鲁的颜色。空场两侧各有一排茅屋,但是到了远处,茅屋就交叉了起来,而且越来越密集。席子、茅草、瓦片和铅皮盖的房顶简直构成了一座迷宫,色调灰暗,年久失修,吱吱作响。空场入口处有一间脏兮兮的小屋,门前有块牌子,上写着“管理处”。一个只穿衬衣、戴眼镜的秃顶男人伏在堆满纸片的写字台上打瞌睡。圣地亚哥敲了敲桌子:有人把我的狗抢来了,硬是从我太太手里抢走的,他妈的,事情不能就这样算完!那个人吓了一跳,翘起头来:
“我们谈了整整四个小时,少爷,我不知回去怎么交代,可能要把工作丢了。这一点您是不会理解的。唉,不管怎么说,我要感谢您的啤酒和午饭,还有这次谈话。但愿有一天我能回请您,少爷。”
“您的狗给捉走了?”药店主人把头凑上来说道,“狗场在陆军桥一带,您可得赶快去,我姐夫那条墨西哥种的狗就让他们给杀了。那真是一条可爱的狗。”
二人走出来到了人行道上,山区佬关上了酒吧的大木门,挡在门口的卡车已经开走了。浓雾使得各个建筑物的门面模糊不清,在午后那灰蒙蒙的光线中流动着一串串的小汽车、卡车和公共汽车,千篇一律,令人感到压抑。周围一个人也没有,远处的行人仿佛没有面孔的影子在雾幕中滑行。圣地亚哥思量着:该分手了,到此为止吧,再也不要见他了。就算我没见过他、从未跟他交谈过吧。痛痛快快地洗个淋浴,睡个觉,一切就都过去了。
圣地亚哥一路小跑,到了波尔达大街拐角圣马丁大街上的药店里,借了电话就往《纪事报》社打。接电话的是法律组的索洛萨诺:见鬼,我怎么知道狗场在什么地方,小萨?
“您真的没事吗,少爷?要不要我送送您?”
“他们不会把巴杜盖怎么样的,心肝。”他在安娜脸上吻了一下,一阵肉香,一股咸味,“你等着吧,我这就把它找回来。”
“感到不舒服的是你。”圣地亚哥说道,嘴唇仿佛动都没动,“整个一下午,整整四个小时,你一直感到不舒服。”
二人坐在贴窗的桌子旁一声不吭地吃饭。窗子朝着胡同的院子,院子的地面是红褐色的,跟平台俱乐部的网球场一个颜色;有一条铺着卵石的曲径,沿着径边种满了天竺葵。虾汤冷了,一层油沾在盘沿上,新鲜虾都变成罐头虾了。我本来是要到圣马丁大街的华人铺子去买醋的,亲爱的,突然一辆卡车在我身旁停了下来,跳下两个黑人,一副土匪、逃犯的样子,再难看也没有了。一个人推了我一把,另一个人就把链子夺走了。等我醒过劲来,他们早把巴杜盖装上卡车带走了。太可怜了,可怜的巴杜盖。圣地亚哥站了起来:这简直是横行霸道,我去跟他们讲理。安娜又抽泣起来。你瞧,你瞧。我还担心他们会把狗杀掉,亲爱的。
“您可别这么想。我的脑子很清醒,也不怕喝酒。”安布罗修说着笑,片刻之后,他突然张大嘴不动了,一只手僵硬地停留在下巴上,整个人呆住了。他那外衣的领子竖着,离圣地亚哥有一米远。巴杜盖竖起耳朵,露出大牙,时而瞧瞧圣地亚哥,时而瞅瞅安布罗修,还一面用脚刨地,也许是感到奇怪,也许是感到不安、恐惧。从“大教堂”酒吧里传来了拖椅子的声音,大概在用水冲地。
“虾汤大概冷了。”她笑了笑,嘴唇在发抖,“你瞧,这事儿搞得我把什么都忘了,亲爱的,唉,可怜的巴杜盖。”
“你很清楚我的话是什么意思,”圣地亚哥说道,“别装傻了。”
他抓起甩在椅子上的上衣朝门口走去,但是安娜拦住了他:还是先吃饭吧,快吃,亲爱的。安娜的声音很甜,面颊上有两个酒窝,目光伤感,面色苍白。
小萨,他不愿意也不可能理解你的话。他仍在呆立不动,他的眼光中一直流露着那种不可救药的盲从,那种顽固而残忍的阴暗心理。
“是硬从你手里抢走的?”圣地亚哥说道,“太不讲道理了,我去跟他们吵。”
“我等着您呢,万一您需要我送呢,少爷。”安布罗修垂下眼帘,嗫嗫嚅嚅地低声说道,“要不,我给您叫辆出租汽车,也就是说……”
“巴杜盖又是蹬腿又是摇尾,”安娜用围裙擦了擦眼睛,叹了一口气,“可怜的小家伙好像很懂事。亲爱的,太可怜了。”
“《纪事报》需要一个看门的,”圣地亚哥也压低了声音,“这工作比起狗场来还不算太坏。我可以帮忙,让他们雇你,没有身份证也行。到时候你会比现在好得多。不过,你别再跟我装傻了。”
“先吃午饭,然后我去狗场把巴杜盖找回来。”圣地亚哥又吻了她一下,“他们不会把它怎么样的,别犯傻了。”
“好,好,”他的神色越来越不安,嗓音也好像变得尖起来,“您怎么了,少爷?您的脸色不好。”
“我往《纪事报》社给你打电话,你不在。”安娜又要哭,“简直是一群土匪,都是黑人,个个都是一副逃犯的面孔。我本来是拉着链子的,他们一下子就把巴杜盖抢过去,装上卡车了。简直是抢劫。”
“我把我这个月的工资全部给你,”圣地亚哥的声音突然哽住了,但还没哭出来。他站得笔挺,眼睛睁得大大的,“三千五百索尔。给你这笔钱,你可以说出来了吧,对不对?”
圣地亚哥在她额角上吻了一下:安静点儿,亲爱的。他抚摸着她的脸蛋:是怎么回事?他搂着她的肩回到屋子里:小傻瓜,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