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第2/5页)
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爱米文学网aimiw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晚上好,上校!”
“陛下,我走了。”
阿玛迪多举手行军礼。可是,阿贝斯·加西亚只跟他握握手——一只软绵绵的手,好像海绵一样,手心都是汗水——随后,又拍拍中尉的肩膀。
他看到元首点点头,意思是接见结束了。
“请过来!”
“是,陛下。”
岗楼旁边站着六七个警卫,走过铁栅栏门,里面有个小房间,大概是个办公室,有张桌子和几把椅子。糟糕的是只有一盏电灯,忽忽悠悠地吊在一根爬满苍蝇的绳子上;灯光周围飞舞、碰撞着一群蛾子。上校把门关好,指指椅子让两人坐下。一个卫兵拿进来一瓶红牌尊尼获加酒(上校开玩笑说:“我喜欢这个牌子,因为跟我同名。”) 、几个杯子、一个冰桶和几瓶矿泉水。上校一面斟酒,一面对中尉说话,仿佛菲盖罗阿·加里翁少校不在场似的。
“现在你知道了,”元首清清喉咙,语气不变地继续说下去,“咱们国家有很多女人,你再找一个吧!”
“祝贺你晋升和服役成绩优秀。你的工作情况,我非常了解。是军情局推荐你升级的。因为你无论作为军人还是公民都表现出色。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是少数不被批准结婚,但是能够服从命令,而又不要求上级重新考虑的军官之一。因此,元首给你嘉奖,提前一年让你晋升。来,用尊尼获加干杯!”
“不知道,陛下。”
阿玛迪多喝了一大口。乔尼·阿贝斯上校原来给他斟的几乎是一满杯威士忌,仅仅兑上了一点水,因此小伙子喝下去之后脑袋轰地一下炸开来。
“路易莎·希尔的哥哥是‘六·一四’动乱分子,你知道吗?”
“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又是那样一个地方,乔尼·阿贝斯给你倒酒,你就没猜出来马上要发生的事情吗?”萨尔瓦多低声道。小伙子察觉出姨父话里隐藏着痛苦。
元首温和地说着,那锥子般的目光并没有离开中尉的眼睛。小伙子心想,这尖嗓门会随时像公鸡一样地叫起来。
“猜到了,‘突厥’,肯定是冷酷又丑恶。”小伙子答道,浑身在颤抖。“不过,再也不会发生了。”
“这么出色的服役表现可不能因为跟一个共党分子的妹妹结婚而被玷污了啊!在我的政府里不允许敌友共处。”
上校又斟了一遍酒。三人早已经抽起烟来。军情局局长谈起不让内部敌人抬头的重要性,他说:“每当他们蠢蠢欲动的时候,就要坚决镇压!”
长着银发的脑袋微微颔首,那双大眼睛目不转睛地寻找着中尉的目光,既不闪光也不幽默。事情过后,中尉对萨尔瓦多坦白道:“他的视线落到我脸上之前,我从来没有害怕过。说真的,他看得我心里发慌。”元首很长时间没有说话,用目光在检查中尉的军装、皮带、纽扣、领带、军帽。阿玛迪多开始出汗了。他早就知道,着装稍有疏漏就会惹得元首不快,甚至会爆发出严厉的责骂。
“因为只要内部敌人软弱无力、团结不起来,外部敌人的事就无关紧要。让美国叫喊吧,让美洲国家组织跺脚去吧,让委内瑞拉和哥斯达黎加狂吠吧,这无损咱们一根毫毛!恰恰相反,可以让多米尼加人更紧密地团结在元首周围,像只铁拳一样!”
“谢谢,陛下!”
他说话的声调拉得很长,躲避着听话人的注视。小眼睛里的黑眼珠快速地转动,总是躲躲闪闪,寻寻觅觅,仿佛要看出别人心中的秘密。他时不时地掏出一块红色大手帕,擦擦脸上的汗水。
“中尉,你的服役表现不错啊!”他听到元首这样说道。
“特别是军人。”他停顿一下,弹弹烟灰。“尤其是军人中的精英,加西亚·盖莱罗中尉。您就是这精英中的一员。元首希望您能听懂这番话。”
他一踏进办公室,一立正,一从喉咙里尽可能爆发出显示军人威武的响亮声音——“陛下,加西亚·盖莱罗中尉奉命来到”,就足以让他感到如同触电般的激动。“进来!”一个尖嗓门吼道,声音是从一个坐在房间另一端红皮写字台后面的男人那里发出来的,那人头也不抬,继续在写着什么。中尉向前走了几步,停下立正,纹丝不动,也不想什么,望着眼前那头梳理整齐的华发和一身无可挑剔的衣着——蓝色西装、雪白的高领衬衫、带珍珠别针的银色领带——的人,只见他一手扶纸,一手在用蓝墨水笔写字。他看到元首的左手上戴着一枚闪光的宝石戒指,根据迷信的说法,这是一个护身符,是元首年轻时在国民警卫队当差时,在一次追捕反对美国军事占领的起义军“强盗”的过程中,一个海地巫师送给他的,老人担保说:只要他不摘掉这枚戒指,就可以刀枪不入。
局长又停顿一下,倒了一大杯,喝下一口威士忌。到这时,他好像才发现菲盖罗阿少校也在场。
加西亚·盖莱罗中尉小时候就听家里大人——尤其是祖父埃尔莫赫内斯·加西亚将军说到元首的目光。后来在学校里,再后来在士官和军官中,也反复听到。人们说:特鲁希略的目光无人可以承受,人人都会低下头来,因为吓呆了,因为被他眼神中锥子般的力量刺倒了;他的目光好像可以看出你最隐秘的思想、深藏的欲望和打算,会让你感到被脱光了衣裳。阿玛迪多对这些传言颇不以为然。可以说,元首是个伟大的政治家,他的眼力、意志和工作能力已经把多米尼加共和国变成了一个了不起的国家。可他不是上帝,他的目光只能与平常人一样。
“中尉知道元首对他的希望吗?”
那是他活到二十九岁以来,现实第一次给他的当头棒喝,尽管他学习成绩优秀、士官和军官的业绩骄人,可他完全不晓得现实会是这个样子。(他想:“自己与大多数多米尼加人一样。”)他的申请迟迟没有下文。有人给他解释说,侍卫副官队已经把申请转给了军情局,因为要进行政审。一周到十天之内批文就会下来。可是,十天过去了,十五天过去了,二十天过去了,批文一直没有下来。到了第二十一天,元首把他叫到了办公室。这是他唯一一次有幸同祖国的大恩人谈话,虽然此前在公共场合他多次守在元首身边。这是他每天在拉德哈麦斯别墅看到的伟人第一次把目光落到了他身上。
“用不着什么人告诉他。因为他是那一届里最有头脑的军官。”少校长着一张蛤蟆脸,由于酗酒过度,面庞更显浮肿和紫红。上校和少校的一唱一和给阿玛迪多的印象是两人在表演喜剧。“我想他是知道的,否则也就不会有这次晋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