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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样分散力量是没有好处的。”他这样说道,就算代替了问候。“你宰‘公羊’的计划是儿童游戏。你和英贝特应该加入到我们这个小组来。我们的计划进展顺利,肯定不会失败的。”
他想到了近在咫尺的波尼酒吧。如果能坐在酒吧的高脚凳上来一杯多加冰块的甜酒,肯定十分惬意。近来这一段时间,他经常喝酒,酒精上到大脑里的感觉可以让他心不在焉,可以让他摆脱达威托的影子,可以让他摆脱痛苦、绝望和焦躁。这是小弟弟——他最喜爱的小弟弟、他最亲近的小弟弟——被杀害以后他每天的情绪。他想:“尤其是他死后他们还变本加厉对他造谣诬陷。”他慢慢回到雪佛兰旁边。这是一辆崭新的汽车,是安东尼奥从美国进口的,他又请修车厂的人做了加工和调试。安东尼奥解释说:因为他在与海地为邻的莱斯塔乌拉西奥地区的锯木厂当经理又兼庄园的总管,一年里的大部分时间要跑来跑去,所以需要一辆又快速又结实的汽车。这辆最新型号的雪佛兰终于通过了检验:由于调整和加强了汽缸和发动机的功能,它可以在短短几分钟内达到每小时二百公里的速度,这是大元帅那辆雪佛兰还做不到的事情。他回到安东尼奥·英贝特的身边坐下。
萨尔瓦多盯着他的眼睛,一言不发。他没有任何敌意,也没有要把他赶走的意思。
大众开回特鲁希略城去了,始终没有打开车灯。安东尼奥站在原地,感受着清凉的空气,倾听着不远处的涛声,感觉到浪花的飞沫溅到了脸上和头发开始稀疏的脑顶上。他望着渐渐远去的大众,不久汽车就被夜幕吞食了。再远处是城里闪烁的万家灯火和一处处大小餐厅,此时肯定是顾客盈门了。米盖尔·安赫尔·巴埃斯·迪亚斯看来很肯定。没有疑问,因为那家伙一定会来的,那么这个星期二,一九六一年五月三十日,终于要为四年零四个月前,即一九五七年一月七日,父亲、兄弟、嫂子和姐夫埋葬弟弟达威托那一天发出的誓言采取兑现的行动了。
安东尼奥进一步解释道,一面压低了声音:“我有美国佬的支持。我跟大使馆商量细节已经有两个月的时间了。胡安·托马斯·迪亚斯也跟美国领事迪尔伯恩手下的人谈过了。美国给我们提供枪支弹药。我们的几个司令长官也表示了承诺。你和托尼应该加入到我们小组来。”
“再见,一切顺利!”米盖尔·安赫尔·巴埃斯·迪亚斯向他道别。
“突厥”终于开口道:“我们是三个人。几天前,阿玛迪多·加西亚·盖莱罗也加入进来了。”
他俩又聊了一会儿,两张面孔距离很近,胖子双手不离方向盘;德·拉·玛萨目光注视着来自特鲁希略城方向的动静,他担心元首的车子会突然来到眼前,而他来不及回到汽车里去。
两人言归于好,尽管非常勉强。这几个月来,他俩没有发生过争吵,与此同时,暗杀特鲁希略的计划由于美国佬的犹豫不决而一改再改,每天、每周、每月都在改动方式和日期。美国大使馆最初答应的一架飞机和大量武器到最后减少到三支步枪,不久前,由安东尼奥的朋友、温比超市的老板罗伦佐·贝利转交过来。知道他是美国中央情报局在特鲁希略城的特工,安东尼奥着实吃了一惊。和“突厥”虽然还是友好地见面(唯一的话题就是不断地改变计划),但是再也没有几年前那种兄弟般的交往、开玩笑、谈心,没有那种推心置腹的交流了。安东尼奥知道,反之,在“突厥”、英贝特和阿玛迪多之间依然保持着这样的交流。自从打架以后,他就被排除到这种亲密关系之外了。这笔账也应该算到“公羊”头上:他永远地失去了一个好朋友。
“我们不会失手的,米盖尔·安赫尔。希望你们也不会。”
这辆车里的三个伙伴,还有前面另外三个伙伴,都不如他了解这个暗杀计划。他们有可能会怀疑还有其他同谋,但是如果有什么地方出了毛病,导致他们落入乔尼·阿贝斯·加西亚手中,就算特工把他们送进四十一号监狱,对他们酷刑拷打,无论萨尔瓦多、英贝特、阿玛迪多,还是瓦斯卡尔、巴斯托里撒、佩德罗·里韦奥都不可能把其他人牵连进来。不会牵连胡安·托马斯·迪亚斯将军,也不会牵连路易斯·阿米阿玛·迪奥和其他两三个人物。这六个伙伴几乎一点也不知道其他人的情况。在这些人物中,有政府的高层领导,比如,布博·罗曼这个政权的二号人物、武装部队司令。这六个伙伴也不知道还有无数的部长、参议员、高级行政和军事官员了解这项暗杀计划,也曾经参加准备工作,或者间接了解并表示一旦宰掉“公羊”,他们愿意共同重建政治制度,消灭特鲁希略主义的一切残余势力,实行开放政策,成立军民联合执政委员会,在美国的支持下,稳定内外秩序,防止共产党人介入,号召全民大选。这类人里就有共和国理论上的总统巴拉格尔。那么到最后多米尼加共和国就会成为一个拥有民选政府、新闻自由、公民合法权利的正常国家了吗?安东尼奥叹了一口气。为了那一天的到来,他已经做了大量工作,可是至今不敢相信有那一天。实际上,他是唯一全面掌握这个网络上的人物和细节的人。有很多次,当那毫无希望的秘密谈话在进行时,当已经做完的计划又被推翻而必须另起炉灶时,他总会有这样一种感觉:他是一只蜘蛛,正处于他自己吐丝结成的迷宫中央,这些网丝把一群互不相识的人物束缚在一起。他是唯一了解大家的人。只有他才知道每个人承诺到了什么程度。人可真不少啊!如今,他都记不起总数有多少人了。这个国家和人民处于那样一种状态,居然没有人去告密来破坏这个暗杀计划,这真是奇迹!或许是上帝与他们同在的缘故,萨尔瓦多就是这样认为的。预防措施也起了作用,除去唯一的目的,大家都不知道实现这一目的的时间、地点和方式。知道今天晚上有七个人在这里等待“公羊”的不会超过三四个人,但他们并不知道这七个人用什么手段处决“公羊”。
“安东尼奥,恰恰相反,”米盖尔·安赫尔·巴埃斯·迪亚斯双手扶着方向盘安慰道,“不管怎样,元首肯定要去圣克里斯托瓦尔。他迟到了,因为散步之后,他把布博·罗曼拽到圣伊希德罗基地去了。我来就是让你放心的。我想象得出你会多么着急。元首随时都会出现的。你们做好准备吧!”
他是唯一掌握全部情况的人,这给他带来很大压力,因为万一他落入乔尼·阿贝斯之手,那么军情局就有可能猜出其他人来。他决心不让敌人活捉,一定要留下最后一颗子弹给自己。他还事先采取措施,把氰化钾装进了鞋后跟,这是莫卡老家一家药房给他配制的,以为他要毒死一条野狗,因为这头畜生总是来庄园的鸡场捣蛋。不能让敌人活捉,不能让乔尼·阿贝斯高兴地看到他坐到电椅上去。只要特鲁希略一死,那消灭军情局局长就是一件真正令人快活的事情了。自告奋勇去抓军情局局长的人会多得很。有可能他一听说元首毙命马上就会逃走。应该采取种种防范措施,他知道人们是多么恨乔尼,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报仇。不仅反对派的人这样说,就连部长、参议员和军人都公开说要报仇。
“你可别说什么元首改变了主意!”安东尼奥一面把脑袋伸进大众车窗一面喊着,代替了打招呼。他把面孔极力凑到司机跟前,车里没有别人,司机是个大胖子,身穿西装,打着领带,气喘吁吁,胖得似乎不可能坐进汽车,好像是被装在木箱里一样。
安东尼奥又点燃了一支烟,咬紧烟头猛吸了一口,借以宣泄心中的焦虑。公路上的交通已经完全中断,有好大一阵工夫,无论哪个方向都没有卡车或者汽车通过。
安东尼奥推开车门,手上端着那支截短了枪管的步枪,来到公路上。车里的其他三个伙伴——托尼、埃斯特莱亚·萨德哈拉和阿玛迪多——都没有跟着他下去,他们三个从车里注视着玛萨强壮的身影在微弱的月光下向那辆小型大众汽车走去。这时,大众已经熄火,停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实际上,他想——一面从鼻孔和口中吐出香烟——以后的事情是无所谓的。关键的问题是眼前。只要一看到“公羊”死,他就可以知道这一辈子没有白活,就可以知道他来到这个世界上不是一个被人瞧不起的人。
“啊,我知道他是谁了!”安东尼奥·德·拉·玛萨说道。
“这个坏蛋老是不来,真他妈的!”坐在他旁边的托尼·英贝特愤怒地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