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第1/5页)
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爱米文学网aimiw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上校,很严重,”达米隆·里卡特医生回答说,“子弹可能在心脏附近,是从上腹部进去的。我们已经给他服了止血药,打算动手术。”
“他怎么样?”阿贝斯一字一顿地问医生。
很多人在抽烟,房间里乌烟瘴气。佩德罗很想来一支,吸一支萨林牌薄荷香烟,瓦斯卡尔·特哈达经常抽这种烟,恰娜·迪亚斯家里也常常用薄荷烟来招待客人。
房间里又进来几个人,是腰上挎手枪的特工和扛着冲锋枪的军人。佩德罗半闭着眼睛看到有人把哭泣的奥尔加带走了。他大喊一声:“别碰她!她怀孕了!”他们还带走了玛蕊。她丈夫不用人推,也跟在后面走了。特工和军人都或好奇或厌恶地望着佩德罗。他还认出那些人里有费利克斯·埃尔米达将军和菲盖罗阿·加里翁上校。后者是他在当兵时就认识的。据说,菲盖罗阿是阿贝斯·加西亚军情局里的副手。
在他眼前,距离很近的地方,是阿贝斯·加西亚那肥胖的面孔、肿胀的眼袋、乌龟样的脸。
“把她拉出去!”阿贝斯·加西亚命令道,根本不看她。
佩德罗听到他温和地问:“您出什么事了?”
“他是我丈夫,”奥尔加搂着佩德罗·里韦奥说道,“我要跟他在一起。”
“不知道。”说完他就后悔了。这样的回答再愚蠢不过了。但是,他想不出该说什么。
“晚上好!”乔尼说道,眼睛望着佩德罗·里韦奥,话却是说给其他人听的,“劳驾,请出去!达米隆·里卡特医生吗?您留下。”
“谁向您开的枪?”阿贝斯·加西亚固执地问道,脸色不变。
大家都一起转身看着房门,因为走廊里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那是些用后跟踏在地面上完全不理睬墙壁上写有“安静”字眼的人们。门开了。佩德罗·里韦奥立刻在这群穿军装的人中间认出乔尼·阿贝斯·加西亚上校那张胖脸、那个双下巴、那短下颏和浮肿的眼袋。
佩德罗·里韦奥·塞德尼奥沉默不语。真是不可思议,在他们为暗杀特鲁希略做准备的几个月里,竟然从来没有想到会有他今天这种处境。如何编造不在现场的谎言,支吾搪塞地接受审讯?“真是愚蠢!”
“佩德罗·里韦奥,别说了!”达米隆·里卡特大夫低声道。
“一次事故。”编造如此愚蠢的谎话让他又一次感到后悔。
仿佛演电影一样,画面定格,游离于时间之外。看到奥尔加、玛蕊夫妇、护士和医生怀疑地望着他的神情,他很想哈哈大笑。
阿贝斯·加西亚没有急躁。寂静得令人毛骨悚然。佩德罗·里韦奥感觉到了围着他的人们的沉重和充满敌意的目光。他们抽烟时烟头一红一红地在他眼前发亮。
“奥尔加,他死了!死了!死了!”
“给我讲讲这次事故!”军情局局长仍然用老调子说话。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妻子眼泪汪汪的惊恐的脸。“亲爱的,怎么回事?他们把你怎么了?”他极力安慰妻子,拥抱她,亲吻她,对她说:“亲爱的,一次事故,别害怕。要给我做个手术。”他还认出了玛蕊和她的丈夫路易斯·德斯普拉德尔·布拉切。后者是医生,他在问达米隆·里卡特大夫关于手术的问题。“佩德罗·里韦奥,你为什么要干这种事?”“亲爱的,为了让我们的孩子可以自由地生活。”她没完没了地问这问那,一面不停地哭泣。“我的天啊,你浑身是血!”他打开了激情的闸门,把妻子搂在怀里,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眼睛,喊道:
“我离开酒吧时有人从汽车里朝我开枪。不知道是什么人干的。”
几个医生在给他做检查,在翻动他的身体,可他感觉不到他们手的动作。一种非常平静的感觉传遍了他全身。他很清醒地意识到,无论达米隆·里卡特与他多么要好,都不可能不向军情局报告:有个带枪伤的男人进了国际医院急诊部。这是所有医院和诊所应尽的义务,否则医生和护士都要进监狱。因此,军情局的人很快就会来这里调查。可也许不会这样。胡安·托马斯、安东尼奥、萨尔瓦多等人这时应该已经让罗曼看到了特鲁希略的尸体。布博应该已经动员起部队宣布军民联合执政委员会成立。说不定此时此刻忠于布博的军人已经逮捕甚至消灭了阿贝斯·加西亚及其杀人团伙,说不定特鲁希略的弟弟和亲戚已经被关进了牢房,说不定老百姓已经在电台的号召下上街庆祝暴君之死。整个老城、独立公园、伯爵公园和国家宫周围大概已经处于真正的狂欢之中了,人们在庆祝自由的到来。“佩德罗·里韦奥,多遗憾!本来应该在跳舞,你却躺在手术台上。”
“哪个酒吧?”
“我的上帝,我的上帝!佩德罗·里韦奥,我马上过来。”
“独立公园附近,巴罗·印卡多大街的鲁比奥酒吧。”
“玛蕊,我是佩德罗·里韦奥。我在国际医院。是个事故。不要告诉奥尔加。别吓着她。我要做手术了。”
几分钟以后特工们就可以发现他是在撒谎。他的朋友们没有给受伤者补上慈悲的一枪会不会给他帮倒忙呢?
他说话更有力气了。他把玛蕊的电话给了护士。他刚刚服下的药片、护士刚刚的注射和在他胳膊及腹部伤口上的消毒,让他感到很舒服。他已经没有要失去知觉的感觉了。达米隆·里卡特大夫把电话听筒放到他手里。“喂,喂?”
“元首在什么地方?”乔尼·阿贝斯问道。审讯的口气中已经流露出激动的成分。
“不要告诉奥尔加,她正怀孕。我不想吓着她。告诉我的小姨子更好。她叫玛蕊。”
“不知道。”他觉得喉咙又开始梗塞了,又一次浑身无力。
“佩德罗·里韦奥,这一针注射下去是让你有个准备,”院长预先告诉他说,“别担心。你会好起来的。要打电话告诉家里吗?”
“元首活着吗?”军情局局长问道。紧接着他又重复问道:“他在什么地方?”
从年轻医生的一侧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饱满的天庭、目光深邃的大眼睛,这是国际医院院长兼外科手术室主任阿尔杜罗·达米隆·里卡特。但是,院长现在的表情可不像往常那样满面笑容、和蔼可亲,而是充满了焦虑。莫非比恩韦尼多和里尼托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他了?
佩德罗·里韦奥虽然又一次感到眩晕和要失去知觉,却发觉军情局局长平静的外表掩饰着激动不安的心情,他拿着香烟的那只手笨拙地寻找着嘴唇。
“我给您一些止痛药,”布埃约大夫说,“我们做手术准备。必须把里面的子弹取出来。”
“我希望他在地狱里,如果有地狱的话,”他听见自己在说,“我们把他送到那个世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