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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弗斯在哪儿?”谢播德问。
“别嚼了,”谢播德的声音干巴巴的,透着疲惫,“别嚼了。”
那天晚上,他去阁楼找男孩子们一起看望远镜,却只见诺顿独自在那儿。他坐在包装盒上,弓着背,聚精会神地向望远镜里看。约翰逊不在。
男孩儿拿起《圣经》,用牙齿撕下一页,在嘴里磨着,眼睛喷出怒火。
谢播德感到脸颊发热,但什么也没说。一个穿着“小联盟”队服的孩子跟着他过来,用球拍捅了捅他的腿后侧。他转过身,搂着男孩儿的脖子,与他一同回到球场。
谢播德伸手越过桌子,将书从他手中打掉。“走开。”他冷冷地说。
约翰逊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孩子的侧肋。“我们什么都没做。”他说。他的脸上似乎盖着一层茫然的釉彩,却又透出明目张胆的傲慢心机。
约翰逊咽下嘴里的东西,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光明之幻象正在他眼前展开。“我吃掉了!”他呼出一口气,“我吃掉了,就像以西结一样,口中觉得其甜如蜜!”
“他在跟我说……”诺顿开口了。
“走开。”谢播德的双手在餐盘边握成了拳。
“你们这俩家伙今天做什么了?”他和善地问。
“我吃掉了!”男孩儿喊道,脸因惊异而变形,“我像以西结一样吃掉了,从今往后,我再也不吃你的食物,再也不吃了。”
两个男孩儿来到看台上坐下,离他有十英尺远,面对着他,但谁也没跟他打招呼。他看了一眼身后,“小联盟”球员们已在球场上散开。他朝看台走去。待他靠近,约翰逊便不再嘁嘁喳喳了。
“那就走吧,”谢播德轻轻地说,“走吧,走吧。”
第二天两个男孩儿来球场时,他看见他们从看台后面出来,沿着球场边走。约翰逊的手搭在诺顿的肩上,头靠向小一些的孩子的耳边,孩子的脸上有种全然的自信,如见曙光。谢播德的脸色愈发难看了。这是约翰逊激怒他的手段,但他是不会发怒的。诺顿不够聪明,毁不到哪儿去。他盯着孩子那张聚精会神的愚钝的小脸。何必要让他出类拔萃?天堂地狱都是给普通人准备的,而他就是个普通人。
男孩儿起身拿起《圣经》,朝门厅走去。他在门口停下脚步,一个即将迎接黑暗末世的小小黑影。“魔鬼掌控了你。”他兴高采烈地说,随即消失了。
走下阁楼台阶时,他听见约翰逊在他身后大声耳语:“明天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孩子,等这位主不在的时候。”
晚餐后,谢播德独自坐在客厅。约翰逊已经离开了这栋房子,但他无法相信那男孩儿就这么走了。最初的解脱感已然过去。他感到沉闷、冷寂,如大病将袭,恐惧之雾已在他内心深处漫开。就这么走了,实在是虎头蛇尾,不合约翰逊的口味;他会回来的,再证明些什么。他兴许会一周后回来,把这地方付之一炬。现在发生什么事都算不上过分了。
谢播德猛地站起身,拿起煤油灯。“关窗,鲁弗斯,”他说,“我们该睡觉了。”
他拿起报纸,打算读一读,很快就扔下报纸,起身来到门厅,侧耳细听。他可能躲在阁楼。他来到通往阁楼的门,打开。
“现在,你会去她去的地方,”约翰逊说,“但如果你活得足够长,你就会下地狱。”
灯亮着,微光打在楼梯上。他没听到什么动静。“诺顿,”他喊道,“你在上面吗?”没有回应。他走上窄窄的楼梯,探个究竟。
“我死以后,会下地狱还是去她那里?”诺顿问。
诺顿坐在煤油灯投下的藤蔓般怪异的暗影里,一只眼贴在望远镜上。“诺顿,”谢播德说,“你知道鲁弗斯去哪儿了吗?”
“人类要上月球了,”谢播德严肃地说,“这就像几十亿年前,从水中爬到陆地上的第一条鱼。他没有适合陆地的装备,必须从内部去适应,就长出了肺。”
孩子背对着他,弓腰坐着,全神贯注,两只大耳朵在肩膀的正上方。突然他挥了下手,腰愈发弯了,似乎离他想要看的东西还不够近。
“在天上什么地方,”约翰逊说,“但你要去那儿,就得先死掉。你不能坐着宇宙飞船去。”他的眼睛里有一道窄窄的光束,仿佛瞄准了目标。
“诺顿!”谢播德大声说。
“那是哪里?”诺顿倒吸了口气。
孩子没有动。
“在高处。”约翰逊说。
“诺顿!”谢播德喊道。
孩子仍然一脸迷惑。“在哪儿?”他说,“她在哪儿?”
诺顿一惊,转过身。他的眼睛里有种非自然的明亮。俄顷,他似乎看清了是谢播德。“我找到她了!”他喘着粗气。
“那她得救了。”约翰逊说。
“找到谁了?”谢播德问。
“她一直都信,”诺顿说,“我听她说过她一直都信。”
“妈妈!”
“她不信。”谢播德咕哝了一句。
站在门口的谢播德稳住了自己。孩子周围的暗影丛林愈发幽冥。
诺顿一脸茫然,顿了顿,说道:“是的。”他似乎意识到这样说是必须的,“她信,一直信。”
“来看呀!”他喊道。他用格子衬衣的衣角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又看向了望远镜,后背紧张得发僵,一动不动。突然他又挥了挥手。
“她信耶稣吗?”约翰逊问。
“诺顿,”谢播德说,“望远镜里只能看到星团。好了,今晚看的时间够长了。该睡觉了。你知道鲁弗斯在哪儿吗?”
“你母亲不是娼妇。”谢播德厉声说。他仿佛在开着一辆没有刹车的汽车。“好了,我们不说这些傻话了。我们刚才在谈月球。”
“她在那里!”他喊道,仍然对着望远镜,没转身,“她在冲我招手!”
约翰逊的眼睛闪着亮光。“这个嘛,”他说,“如果她是邪恶的,她就在那儿。她是个娼妇吗?”
“我要你十五分钟之内上床去。”谢播德说。稍后又说道:“听见我说话了吗,诺顿?”
孩子没有哭闹,只是挣脱他,拉住了约翰逊的袖子。“她在那儿吗,鲁弗斯?”他说,“她在那儿吗,在被火烧吗?”
孩子疯狂地挥着手。
谢播德的心情由怜悯而生厌烦。这个男孩儿宁愿她在地狱,也不愿她不存在。“你明白吗?”他说,“她不存在了。”他把手放在孩子的肩头,以恼怒但稍和缓的语气说,“我只能告诉你,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