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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必要替你干活,”他说,“政府还没有强迫白人给黑人干活。”
“你要是想替我经营酒坊,可以另说,”医生说,“要是不愿意,就收拾东西走人吧。”
医生用拇指肚摩擦着戒指上的宝石。“我并不比你更喜欢政府。”他说,“那你去哪儿?你是要进城,在比尔特莫酒店给自己租个套房吗?”
他继续看向前方的树林。
坦纳什么都没说。
黑人轻轻笑了笑。“运气不太好,是吧?”他咕哝道,“你以前不是有河那边的一小块地嘛,后来给搞丢了?”
“那一天快来了,”医生说,“白人就要给黑人干活了,你还不如赶在众人前先干起来。”
“这儿要是有酒坊,也不是我的。”说完他闭紧了双唇。
“我赶不上。”坦纳简短答道。
“你的酒坊在哪儿?”医生问。
“你已经赶上了,”医生说,“别人还没赶上。”
坦纳待在原地,一声不吭,视线越过田地。
坦纳的目光向更远处看去,越过最远处的蓝色林线,看向下午空荡荡的苍白天空。“我有个女儿在北方,”他说,“我用不着为你干活。”
“你不属于这儿,”他开始了,“我可以起诉你。”
医生从表袋里掏出表看了看又放回去,又盯着自己的手背看了会儿。他似乎已在心中偷偷算好,知道还要多久这世界就会彻底颠倒。“她可不想要你这样的老爹,”他说,“也许她说她愿意,但那是不可能的。即便你很有钱,”他说,“他们也不想要你。他们有自己的主意。他们养着黑人,又把他们丢开。我自己挣钱,”他说,“我不干那事。”他再次看向坦纳。“我下个礼拜回来,”他说,“如果你还在这儿,那你就是打算给我干活。”他又待了一会儿,前后晃动着身体,等待回复。终于,他转身离开了,打开小径上丛生的杂草。
过了一会儿,医生又出现了,在房子另一侧,拿着手杖打开一丛丛的石茅高粱草,给自己开路。他在院子中间停住脚步,差不多就是那天上午女儿给他下最后通牒的地方。
坦纳继续望向田地,似乎他的灵魂已被吸出他的身体,留在椅子上的只是具空壳。如果他早知道是这样一种选择——要么整天坐在这鬼地方看着窗外,要么给黑鬼经营酒坊,他宁愿给黑鬼经营酒坊。早知如此,他随时都愿意成为黑鬼的白鬼。他听到身后,女儿从厨房进来了,心跳一阵加速,但马上就听见她重重地坐在了沙发上。她还没打算出门。他没有转身看她。
自那时起,他就摆脱不掉科尔枚了。你把他当猴子,他就会跳到你的背上,在那儿待上一辈子,但你若是让他把你当猴子,你就只能杀死他,要么就消失。他可不想因为杀死一个黑鬼下地狱。他听到棚子后面,医生踢翻了一只桶。他稳坐在前廊等待。
她静静地在那儿坐了会儿,说道:“你的问题是,你整天坐在那个窗前,可外面没什么可看的。你需要些刺激,需要排解。如果你能让我帮你把椅子转过来,看看电视,你就不会去想那些病态的事了,什么死亡、地狱,还有审判。上帝啊。”
“叫科尔枚。”黑人说。
“审判就要到了,”他咕哝道,“绵羊与山羊将要分开。那些守诺的人与不守诺的人将要分开。那些尽其所能做到最好与那些没有这样做的人将要分开。那些孝敬父母的人与诅咒父母的人将要分开。那些……”
“好吧,那你就得把他当白人来对待,”坦纳说,“你叫什么名字?”
她长叹一声,叹息几乎要把他淹没。“浪费我这好口舌有什么用?”她说。她起身回到厨房,叮叮咣咣地摔着东西。
“他是白的!”好像直到那时他的视力才好起来,看清了这一点。“是的,先生,他是白人!”他说。
她可真是高高在上啊!在家里,他得住棚子里,但至少周围还有空气,他还可以把脚放在地上。在这儿,她住的地方连房子都算不上。她住在鸽子楼里,形形色色的外国人住在这儿,说着些稀奇古怪的话。有理智的人是不会住在这儿的。到这里的第一个上午,她带他去观光。十五分钟,他就看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自那以后,他就没出过公寓。他再也不想踏足地铁,或那种你站着不动,却在你脚下移动的台阶,也不想坐电梯到三十四层。安全回到公寓后,他曾想象着与科尔枚一起逛。每隔几秒他就得回头看看,确保科尔枚跟在他后面。靠里边走,这些人会把你撞倒的,跟紧我,别落下,戴着你的帽子,你这该死的傻瓜,他这样说着。科尔枚弓着腰,跟着他踉踉跄跄地跑,喘着粗气,咕咕哝哝,我们来这儿干什么?你怎么有这么蠢的念头,跑到这儿来?
“白的还是黑的?”
我是来指给你看,这不是什么好地方。现在你知道你待的地方有多好了吧。
“做这个眼镜的男人。”
我本来就知道,科尔枚说。是你不知道。
“什么样的男人?”
在这儿待了一周后,他收到了一封科尔枚寄来的明信片,是火车站的胡滕帮他写的。绿色墨水:“这是科尔枚——X——你好吗,老板。”下面是胡滕自己的话,“别去那些夜店了,回家吧,你这个骗子,你真诚的,W.P.胡滕。”他给科尔枚回了一张明信片,由胡滕转交,是这样写的:“如果你喜欢,这地方还行。你真诚的,W.T.坦纳。”他要靠女儿帮他寄明信片,所以他没在卡片上写只要他的养老金支票一到,他就回家。他不打算告诉她,只想走时给她留张字条。收到支票后,他就叫辆出租去长途车站,然后上路。她会很高兴的,就跟他一样高兴。她已对他的存在感到厌倦,也厌烦了她的责任。如果他悄悄溜走,她会开心,因为她本打算赶他走,更令她开心的是,她还可以指责他不知感恩。
“看到了一个男人。”
至于他,他就可以回去蹲在医生的土地上,听命于一个嚼着十美分雪茄的黑鬼。他也不像以前那么介意了。可他却被一个黑鬼演员击败了,或一个自称演员的人。他才不相信那黑鬼是什么演员。
“今天是礼拜五,”他说,“你们这些牧师就是这个样子——一个礼拜都醉醺醺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是礼拜日。你戴着眼镜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