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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是因为你没少干。”男孩儿几乎无法控制对这个偏执之人的厌恶。
“姑且算是宅子吧,”理发师说,“他一分钱都不愿花在修缮上,也没哪个女人愿意要他。那种事,总要付出代价的。”说着嘴里发出下流的声响。
“不,”理发师说,“常识罢了。我剪头发,”他说,“但我可没有活得像头猪。我的房子里有下水管道,我有冰箱,能把冰块吐到我老婆的手里。”
“他从未结过婚吗?”卡尔霍恩粗鲁地问,“他就独自住在乡下辛格尔顿的宅子里?”
“他不是个物质主义者,”卡尔霍恩说,“对他来说,有些东西比下水管道更重要。比如说独立。”
“哦哦,”理发师喃喃道,“我就知道定是那类人。”过了一会儿,他问道:“您写过什么?”
“哈,”理发师哼了一声,“他没那么独立。有一次他差点被闪电击中。那些在场的人说你真该看看他逃跑的样子,就像裤管里进了一群蜜蜂似的。他们差点没笑死。”他发出一声鬣狗似的笑声,拍了下膝盖。
“不,”男孩儿愠怒地说,“我是作家。”
“讨厌。”男孩儿喃喃地说。
理发师的脸一亮。“您是律师,对不?”他问。
“还有一次,”理发师接着说,“有人去他那儿,往他的水井里扔了只死猫。总有人搞出点事情,就是想看看能不能让他花点钱。还有一次……”
“他是个性主义者,”卡尔霍恩说,“他不允许别人把他压进卑微之人的模子里。一个不肯随波逐流的人。一个有深度的人,生活在可笑之人中间,却最终被那些可笑之人逼疯,又将所有暴力倾泻在他们身上。你看,”他接着说,“他们没有审判他,径直把他送去了昆西。为什么?因为审判会使他本质上的无辜,以及居民们的真正罪孽大白于天下。”
卡尔霍恩胡乱扯着围布,似要挣脱一张困住他的网。扔掉了围布,他从兜里掏出一美元扔在目瞪口呆的理发师的架子上。他冲向门口,任由门重重地关在他身后,算是对这个地方做出的审判。
理发师似乎又停下了,站在那儿拿着剪刀,犹疑不决。
走回姑奶家也没能让他平静下来。夕阳渐斜,杜鹃花的颜色也更深了,树叶婆娑,庇护着那些老宅:这里没有人会想到辛格尔顿,那个在昆西肮脏的病房里,躺在一张小床上的人。现在,男孩儿确确实实地感觉到了他的无辜所蕴含的力量。他认为鉴于那个人所遭受的一切苦难,只写一篇小文章对他是不公正的。他必须写一部长篇小说,必须呈现,而不是论述,原初的不公会如何发展。心中想着此事,他竟错过了姑奶家,走过去四扇门才发现,只得转身往回走。
男孩儿的脸红了。“我也不是去教堂的人。”他说。
贝茜姑奶在门口迎接他,将他拽进了门厅。“跟你说了我们给你准备了一个甜甜的惊喜!”她边说边拽着他的胳膊进了客厅。
理发师停下剪刀,半张着嘴。过了一会儿,他用一种敬重的口吻说:“牧师大人,您搞错了。他可不去教堂。”
沙发上坐着一位四肢修长的女孩儿,穿着柠檬绿的裙子。“你还记得玛丽·伊利莎白吧?”玛蒂姑奶说,“有一次你在这儿时,带去看电影的那个俊俏小姑娘。”他愤怒地认出来她就是在树下读书的女孩儿。“玛丽·伊利莎白是回家过春假的,”玛蒂姑奶说,“玛丽·伊利莎白是真正的学者,是不是,玛丽·伊利莎白?”
“剪不成了,”卡尔霍恩说,提高了声调,“现在,他在受难。他是替罪羊。他背负着居民们的罪恶,因他人的罪孽而成为牺牲。”
玛丽·伊利莎白皱了皱眉,表示她对她是否是真正的学者根本不在乎。她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像他一样,她对这次会面也没什么兴趣。
“现在,他可剪不成礼券了。”理发师说。
玛蒂姑奶握着拐杖头,费力地从椅子里站起来。“我们今天要早点吃晚饭,”另一位姑奶说,“因为玛丽·伊利莎白要带你去选美比赛,七点钟开始。”
“我开始有些明白了。”卡尔霍恩说。
“好极了。”他的语气姑奶们听不懂,但他希望玛丽·伊利莎白能明白。
“他最多只能算半个辛格尔顿,”理发师说,“辛格尔顿家则声明他没有一点辛格尔顿血统。辛格尔顿家有个姑娘去度假了,九个月后回来时就带着他。之后他们一个个全死了,把钱留给了他。谁也不知他的那一半是什么。我估计是外国人。”他的语气意味深长。
吃晚餐时,自始至终他一直完全忽视女孩儿的存在。他对姑奶们的应答明显是冷嘲热讽,但她们理解不了他话里有话。不论他说什么,她们都笑得像个傻子。有两次她们称他为“羊宝宝”,女孩儿暗自偷着乐。除此之外,她没有流露出这顿饭给她带来的任何乐趣。那张眼镜后的圆脸还是像个孩子似的。弱智,卡尔霍恩心想。
典型的酸葡萄心理,卡尔霍恩心想。“辛格尔顿家以前很有钱吗?”他问。
用毕晚餐,他们动身去看选美比赛,一路上仍是彼此无话。女孩儿比他要高几英寸,走在他前头一点,好像打算中途把他甩掉似的。过了两个街区,她突然停下脚步,在她背的那只大草编包里翻腾。她拿出了一支铅笔,用牙咬住,继续摸索。一分钟后,从包底掏出两张票和一个速记便签本。拿出这些东西,她便合上包继续往前走。
“他知道,”理发师撇了撇嘴,“他知道。我剪头发,他剪礼券,就这么回事。我剪头发,他剪礼券。”他重复了一遍,似乎这句话的音调有什么特别之处,令他的耳朵极为舒适。
“你要做笔记吗?”卡尔霍恩的语气中满是讥诮。
“心无旁骛,”男孩儿咕哝道,“他肯定根本不知道你在这条街上。”
女孩儿转过身,似要确认一下言者何人。“是的,”她说,“我要做笔记。”
“他的远房表哥娶了我的小姨子,”理发师说,“但在这条街上,他从来就不认识我。哪怕是像你我现在这样近,他也不会停下脚步。他的眼睛永远看着地,就像是跟着虫子走路。”
“你喜欢这种事?”卡尔霍恩以同样的语气问,“你很享受吗?”
“真是难以饶恕的罪行啊。”卡尔霍恩高声说。
“令我作呕,”她说,“我要写篇文章,来个反转,迅速了结此事。”
“他和我是姻亲,”理发师气哼哼地说,“但他从不到这里来。他可是只光溜溜的铁公鸡,怎会让别人给他理发。他自己动手。”
男孩儿茫然地看着她。
男孩儿打了个激灵,意识到曾经辛格尔顿可能就坐在他现在坐的这把椅子上。他急切地想在镜中的这张脸上找出与那个人之间隐隐的相似之处。慢慢地,他找到了,正是他热切的渴望照亮了那个秘密。“他也是你的顾客吗?”他屏住呼吸,静待回答。
“别让我搅了你的兴致,”她说,“不过这地方什么都是假的,烂透了。”她的声音里带着愤恨,“他们是在强迫杜鹃花卖笑!”
“太认识了。”理发师说完就闭上了嘴。
卡尔霍恩呆住了,稍后才回过神来。“得出这样的结论不需要什么大智慧,”他傲慢地说,“找到超越之道才需洞察力。”
“你认识不认识辛格尔顿?”卡尔霍恩打断了他。
“你是说某种表现方式。”
理发师开始修剪他的头发,听到这个名字,脸上现出轻蔑之色。“今晚是选美比赛,”他说,“明晚有乐队表演。周四下午是大游行,杜鹃花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