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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俩已经结婚,这是谁也不能夺走的东西,”胡利娅姨妈说道,一面抚弄着我的头发,一面热泪盈眶地亲吻着我,“只是分开几个星期,最多几个月。我不愿因为我的过错而让你吃子弹。”

在外祖父和外祖母的帮助下,我终于使母亲安静下来。外祖父和外祖母真是谨慎、善良、机智的楷模。外祖父按照惯例吻我的前额时,只是说道:“哎呀,诗人,你总算又露面了,真让我们好操心呐。”外祖母一连亲吻、拥抱我好几次之后,在我耳边用一种隐秘而淘气的口吻问道(为了不让我母亲听见,那声音极低):“胡利娅好吗?”

吃饭的时候,奥尔卡舅妈和鲁乔舅舅一一申明道理,试图说服我,什么我应该理智一些呀,我已经过于任性啦;什么现在已经结婚了,就该做些权宜的让步呀,以免弄得不可收拾。他们说,我应该理解他们——他们面对我父亲和其他家庭成员,作为胡利娅姨妈的姐姐和姐夫,所处的地位十分为难。他们对胡利娅的事左右为难,既不能表示赞成,又不能表示反对。将来他们会帮助我们的,现在也已经这样做了,我应该和他们配合。他们说,胡利娅姨妈在瓦尔帕莱索逗留期间,我必须再找一份工作;不如此,将来我们靠什么生活?谁来养活我们?我父亲终究会平静下来,接受既成事实。

还没有想出解决的办法,我已到了外祖父家里。在这里,我和母亲相遇了。我进门时,她正在客厅里,一看见是我,就放声大哭起来。她把我紧紧抱在怀里,不停地抚摸着我的眼睛和面颊,把手指插进我的头发,泣不成声,无限哀怜地一遍遍地说:“我的儿子,宝贝儿,亲爱的,人家怎么欺负你了?那女人对你搞了些什么名堂呀!”我将近一年没有看见母亲了。尽管由于哭泣,她的脸庞有些浮肿,可我觉得她比以前更年轻漂亮。我尽量安慰她,告诉她人家并没有逼迫我,是我自己下决心要结婚。她听不得新媳妇的名字,不免哭得更加伤心。由于正在火头上,她十分冲动,骂胡利娅姨妈是“那个老太婆”“欺人太甚的娘儿们”“那个离过婚的女人”。突然,在这场戏中,我发现了一件以前不曾留心的事:比起飞短流长,更使母亲难过的是宗教信仰,因为她是虔诚的天主教徒。胡利娅姨妈的年龄比我大,她倒觉得无伤大雅,但是胡利娅离过婚这件事,她却认为关系重大(也就是说,教会方面是不许她再婚的)。

午夜时分,舅父母已经悄悄上床睡觉,我和胡利娅姨妈穿着内衣,胆战心惊地颠鸾倒凤,百般恩爱,同时两耳不安地警惕着任何意外的响动,直到筋疲力竭。确实没有别的办法。次日清晨,我们就要退掉去拉巴斯的飞机票,改买去智利的票。半小时后,我走在米拉弗洛雷斯区的大街上朝外祖父家那间单身小屋走去,一路上感到既痛苦又乏力,暗暗地咒骂自己竟然连买一支左轮手枪的钱都没有。

我问她租的那间房子怎样了,她那务实精神又一次使我感到惊讶:就在这天上午,她已经跟房主谈过了。由于洗澡间需要修缮,还要更换一扇门,涂上油漆,因此十天内是不能住的。我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当我向外祖父家走去时,心中盘算着,这两个星期,我俩到什么鬼地方去避难呢?

两天后,胡利娅姨妈登上一架黎明起飞的班机,前往智利。调换机票时,航空公司并没有表示为难,但是有票价差额问题。多亏巴斯库亚尔借给我们一千五百索尔,才把这笔钱付了(当巴斯库亚尔告诉我他有一张五千索尔的存折,我真是惊讶极了,因为就凭他挣的那点工资,有这笔存款可以说是奇迹)。为了胡利娅姨妈能够带些零用钱,我把全部藏书,甚至法律专业的法典和讲义都卖给了拉巴斯大街上的书商,然后用这笔钱兑换了五十美元。

“在他没消气前,你可别去看他,”她警告我说,“他气成那个样子,会把你揍死的。”

奥尔卡舅妈和鲁乔舅舅同我们一起到了机场。前一天夜里,我留在了他们家中。我俩没有睡觉,也没有同房。晚饭后,舅父母走开了,我坐在床头望着胡利娅姨妈细心地打点行装。随后,我们便到没有开灯的客厅里坐下。我们待了三四个小时,手握着手,紧紧地依偎在沙发上;为了不吵醒家里人,我们轻声交谈着。我们间或拥抱、偎依着脸和接吻,但是大部分时间是在吸烟和谈话中度过的。我们谈到当我们重聚的时候将做些什么,谈到她将如何协助我工作,谈到总有一天我们会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去巴黎住亭子间,在那儿我终将成为作家。我给她讲述了她那位同胞彼得罗·卡玛乔的事,告诉她他现在已住院,周围全是疯子,他本人也一定变疯了。我俩商定每天都要写一封长信,详细报告各自的情况:做些什么,想些什么,有什么感受。我向她保证,当她重返秘鲁时,我一定把事情安排好,挣到的钱可以不致使我们饿死。五点钟,闹钟响了,天空仍然漆黑。一个小时后,当我们到达利马坦博机场时,天刚蒙蒙亮。胡利娅姨妈穿的是我喜欢的那件蓝色外衣,看上去很漂亮。当我们道别的时候,她十分平静,但是她拥抱我的时候,我感到她浑身在发抖。我却相反,站在机场平台上,望着她在晨曦中登上飞机的时候,我哽咽了,眼泪夺眶而出。

我跑到街口酒店里给南希表姐打电话,正好是她本人来接。一听出我的声音,她立刻走了调。我们约好十分钟后在萨拉萨尔公园见面。当我到达公园时,瘦姑娘已经等在那里,急不可耐地要满足好奇心。在她未告诉我任何事情之前,我不得不把钦查历险记从头至尾给她讲了一遍,还回答了她许多关于细节的提问,诸如胡利娅姨妈结婚时穿什么衣服之类。使她觉得有趣并开心大笑起来的是那个我稍微添油加醋讲述的故事(她并不相信):批准我们结婚的那位村长是个半裸体的赤脚黑人渔夫。讲完,我让她详细说说家里人对我们结婚的反应。果然不出我们所料:来来去去挨门串户地奔走相告,紧张激烈地秘密协商,忙不迭地电话交谈,纵横满面地流泪;之后又纷纷去慰问我的母亲,好像她已经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对南希则是进行了围攻和威胁,因为他们认为她是我们的同谋,硬逼她说出我们在什么地方。但她进行了坚决的抵抗,断然否认知道我们的下落,甚至流下几滴鳄鱼的眼泪,使他们犹豫起来。瘦南希对我父亲的举动同样深感不安。

她在智利的流亡生活持续了一个月又十四天。这六个星期对我来说具有决定意义。在这段时间里(我访亲拜友,求同学告老师;哀求他们、打扰他们,弄得他们头昏脑涨,为的是让他们助我一臂之力),我终于找到了七份工作,其中当然包括电台编辑。第一份工作是在国家俱乐部图书馆,该馆位于电台附近。我的任务是每天上午利用编新闻稿的间歇去那里两个小时,把新到的书籍和杂志登记注册,把旧杂志编入总目。第二份工作是圣马尔可大学的一位历史系教授(我在他的课上取得过优异的成绩)要我做他的助手,每天下午三点至五点,在他坐落于米拉弗洛雷斯区的住宅里,将报纸上的有关文章登入卡片,以备他撰写秘鲁史之用;教授承担的部分是征服时期与独立战争两个分卷。在新找到的工作中,最为生动有趣的是与利马公共慈善局签订的合同——牧师公墓里有一大排殖民时期的墓碑,相关登记册已经丢失,我的任务是研究碑文的内容,将死者的姓名和生卒年月登记造册。这份工作我可以在任何时候进行,因为是计件付酬,每个死者给一个索尔。我利用下午六点的新闻稿与泛美电台播音的间歇去做这件事。这时哈维尔已经下班,常常陪我一同去。那时正值隆冬,天黑得早,公墓的主任(一个胖子,自称曾八次出席国会参加秘鲁总统的交接仪式)借给我们手电筒和小梯子,以便阅读壁龛高处的碑文。有时我们开玩笑,假装听到叹息声和脚镣响,看到坟墓中出现白色身影,结果真的吓得毛骨悚然。除了每周去两三次,星期天的上午也去干这件事。其余的工作多少带有一些文学性质:每周为《商报》的星期天副刊做一篇诗人、小说家或散文家的访问记,发表在《作家与作品》专栏;每月为《秘鲁文化》杂志撰写一篇文章,栏目的标题是我取的:《人物、书籍与思想》。最后,一位教授朋友委托我为投考天主教大学的学生编写公民教育课大纲(尽管我是圣马尔可大学的学生,我们学校与天主教大学是死对头),每星期一还必须交出一道入学考试题的详细答案(题目各式各样,涉及的方面很广泛,从祖国的标志开始,旁及土著的花卉与动物,直到土著语言学者与西班牙语学者之间的论战)。

我起身说,我该到泛美电台去看看,如果此时丢掉这份工作就可太惨了。鲁乔舅舅一直送我到门口,要我回来吃午饭。我和胡利娅姨妈吻别时,看见舅舅在微笑。

这些工作(我感到好像在和彼得罗·卡玛乔比赛)使我的收入增加了三倍,足够支付两个人的生活费用。我从每份工作中都预支了部分工资,这样就把打字机赎了回来,这台机器对新闻工作来说是绝对必要的(尽管我有许多文章仍是在泛美电台写的)。用这些钱,还请南希表姐买了一些装饰住房的东西,因为女房东果然在十五天后把房间租给了我。接收有两个房间外加一个小小洗澡间的那套房子的早晨,我感到快活极了。可我仍旧住在外公家,因为我决定等到胡利娅姨妈回来的那一天再开始使用。我几乎每天晚上都去那里写文章,编制死者名单。我虽然不停地工作,不停地东奔西走,却并不感到疲倦和气馁,恰恰相反,我感到精力十分旺盛;我认为我能够像从前那样继续读书(尽管那是每天在乘公共汽车的时间里进行的)。

“起初,她差点儿给我一记耳光。”胡利娅姨妈坦率地说,在我身边坐下,“当然,她痛骂了我一顿。可无论如何,看来在事情澄清前,我还可以继续住在家里。”

胡利娅姨妈信守诺言,每天都有信来。外祖母把信交给我的时候,眼里总闪耀出调皮的光芒,低声问:“这封信是谁写来的呀?是谁写来的呀?”我也连续不断地给她写信,每天夜里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这个,有时虽然已经头昏脑涨、睡意蒙眬,但仍然向她报告这一天的忙碌情景。自从她出走,我先后在外祖父家、鲁乔舅舅家、大街上遇见了许多亲戚,看到了他们的反应。他们态度各异,有些是出乎意料的。彼得罗舅舅的态度最为严厉,全然不理睬我的问候,冷冰冰地看我一眼,便马上背转身去。赫苏斯姨妈老泪纵横地拥抱着我,用动人的声调耳语道:“可怜的孩子!”其他姨妈、舅妈、姑妈和叔叔、伯伯、舅舅则采取置若罔闻的态度,似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他们对我十分亲热,但绝不谈胡利娅姨妈,对我们的婚事装作从未知悉。

“你居然安然无恙地活着出来了,”鲁乔舅舅说道,“我以为你姐姐会把你的头发给揪光呢。”

我一直没见到父亲,但我知道一旦胡利娅姨妈出国,他的要求被满足,怒气便会打消。那时,我父母暂住在几位叔叔家里,我从未去拜访过,可是我母亲天天都来外祖父家里和我会面。她对我的态度是矛盾的,一方面是亲切,充满母爱;而另一方面,每当那个忌讳的话题直接或间接地露头,她立刻变得脸色苍白,泪流满面,并且坚决地表示:“我永远也不会同意这件事。”当我建议她去看看那套房间的时候,她动了肝火,好像我骂了她。她总是指责我卖衣物和书籍的事,仿佛那是一场希腊悲剧。我打断她,说道:“好妈妈,您别再来您那套广播剧了。”她从不提起我的父亲,我也不问她;但是由于经常看见他的亲戚们,我获悉他火气已消,转而对我的前途感到失望。他常常说:“他在满二十一岁以前必须听我的话,往后就随他去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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