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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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什么没有死?那是出于偶然,是由于上帝的大慈大悲,(尤其是)几乎可以说是由于一场更大的悲剧。塞巴斯蒂安先生身上挨了十四刀(十五刀),终于失去了知觉,在黑暗中流血不止,谁也没听到动静。那个一时感情冲动的人本可以跳到街上逃之夭夭,永远销声匿迹。可是,就像历史上许许多多著名人士一样,一个古怪的念头葬送了他。当那个受害者不再抵抗时,埃塞基耶尔·德尔芬放下刀子。他没有穿衣服,而是脱光了衣服,就像刚来到这个世界上时那样赤条条的。他开了门,穿过走廊,闯进了玛尔加丽塔·贝瓜太太的房间,二话没说,扑到床上,毫不犹豫地企图奸污她。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为什么企图强奸一个妇人?这妇人出身名门倒是真的,可是她已年过半百,瘸腿,身材瘦小,死气沉沉,总之,从任何已知的美学观点看,不能再有比她更丑的人了。他为什么没去摘那个风韵犹存的女钢琴家的禁果?她是处女,而且情火正旺,头发乌黑,皮肤又白又嫩。他为什么没去找那些偷偷卖淫的、瓦努科的女护士云雨作乐?她们全是二十上下的姑娘,肯定肌肤细腻滑润,富有弹性。出于这些认真的考虑,法庭认为埃塞基耶尔·德尔芬是出于自卫,才有那般举动。结果这个年轻人没有被关进监狱,而是以神经错乱为由把他遣送到拉尔科·埃雷拉。
他一共挨了十四五刀(大夫们认为右臀上那道大口子可能是两刀砍在了同一个地方,这种罕见的巧合使一个人一夜之间苍老了,并使他更加相信了上帝),那些伤口上下左右均衡地分布着,唯独脸上没有受伤,连一道抓痕都没有——玛尔加丽塔太太认为是林皮亚斯的耶稣显了灵,或者像一个同名的女人认为的那样是圣罗莎的耶稣显了灵,是这样吗?事后发现那把锋利的十五厘米长刀原来是贝瓜家的,一个星期前莫名其妙地从厨房失踪了。正是这把刀使这位阿亚库乔人身上留下了比好斗的击剑手更多的伤疤,他的健康被严重地损害了。
玛尔加丽塔·贝瓜太太遭遇这小伙子突如其来、殷勤的闯入时,她懂得发生了十分严重的事情。她是一个讲究实际的女人,对自己的魅力不抱幻想:“别人就是做梦也不会想强奸我。我马上明白了他浑身一丝不挂不是发疯就是要犯罪。”她在法庭上作证时说。她像一头凶猛的母狮那样进行自卫——她在证词中向圣母发誓,说那个情火炽热的小伙子连吻都没有吻到她——此外,自己的贞节非但没受损害,她还救了丈夫的命。她又抓又咬,推顶拉打,使那个堕落的人无法得手。她大声喊叫(真的喊了),把女儿和房客喊醒了。罗莎、安卡什的法官、卡哈坦沃的神父和瓦努卡的女护士们最后抓住了那个赤身裸体的家伙,把他绑起来,随后大家一起跑去找塞巴斯蒂安先生:他还活着吗?
猛然间,也许过了十五分钟或三个小时?好像一点什么响动、一种预感或有人绊了一下,使得塞巴斯蒂安先生醒来了。在黑暗中,借着从窗户里透进来的微弱光亮,他隐隐约约地看到一个人影从旁边床上爬起来,悄悄地溜到门口。蒙眬中,他猜到也许是那个便秘的小伙子要去厕所或感到不适,因此小声问道:“埃塞基耶尔,身体怎么样?”没有回答,但清楚地听到了房门插销的响声(插销长了锈,声音刺耳)。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从床上微微欠起了身子。他有点害怕,又问:“埃塞基耶尔,你怎么了?需要帮忙吗?”这时他感到小伙子的动作像猫一样敏捷,已经回来了,并且站在了他的床旁,挡住了从窗户射来的微光。“我说,你回答我呀,埃塞基耶尔,你怎么了?”他一边嘟囔着,一边摸索着寻找电灯的开关。此刻他挨了第一刀,砍得又深又狠,正砍在他那黄油般的肚子上,一直上划到锁骨。他肯定当时他喊叫了,呼唤救命,还想自卫,想从裹缠在脚上的被单中逃脱出来。他奇怪无论他的妻子还是女儿或房客们,一个也没赶来。实际上,谁都没听到什么。后来当警察和法官追记受伤情形时,大家都十分愕然,他是那么健壮,怎么就没有缴罪犯埃塞基耶尔这个体弱多病的人的械呢?真想不到,在鲜血四溅的黑暗中,那位药品推销人仿佛有一种超然的力量,塞巴斯蒂安先生只觉得自己在高声呼喊,猜想第二刀会从哪里来,以便用手去阻挡。
他们费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找到一辆急救车,把塞巴斯蒂安先生送到阿尔索比斯波·洛阿依萨医院。警察三小时后才赶来,从年轻女钢琴家手中救出鲁乔·阿夫里尔·马罗金。她发疯地(是因为她父亲挨了刀子?是因为她母亲被侮辱?或许是因为人类那肮脏妒忌的心在作怪,姑娘对自己被弃置在一旁大为恼火?)想挖他的眼睛,喝他的血。那位年轻的药品推销人在警察局恢复了他本来的温顺表情和柔和声音,说话时羞红了脸,看上去正直而腼腆。他拒不承认别人的证词,说那是贝瓜一家和房客们对他的诬蔑:他从没侵犯过任何人,从没企图强奸过一个女人,更没想去强奸一个像玛尔加丽塔·贝瓜那样身残的女人。这位心地如此善良、关心他人的夫人,在这个世界上是他最敬爱的人(当然,除了他的妻子。他的妻子是来自爱和歌之国、有着意大利人的眼睛能歌善舞的女郎)。他镇定自若,彬彬有礼,温和听话,他的上司和巴耶尔实验室的同事对他赞不绝口,加上警察在搜查中一无所获,这一切使得执行命令的看守人犹豫不决起来,这里头是否有什么深不可测的奥妙?是否有诈?是否这一切都是受害者的妻子和女儿以及房客们为陷害那个病弱的小伙子而杜撰的阴谋?国家的第四权力(新闻媒体)觉得这一看法有道理,出面维护了他。
那天晚上的每一个细节,永远不会从这位阿亚库乔绅士的记忆中抹掉。在失眠和睡梦中,那些情景时刻展现在他的眼前,直到他死去。天晓得来世还会不会继续纠缠着他。那天晚上,塞巴斯蒂安先生早早地熄了灯,感到旁边床上那位多愁善感、对他十分领情的人在平静地呼吸,他很满意:“他睡着了。”他也渐渐困得难以支持了。他听到了教堂的钟声和远远传来醉汉的哈哈大笑声,后来就入睡了。他做了一个令他十分欣慰的美梦:在一座尖顶城堡里,点缀着树状的徽志,放着羊皮文件、纹章字花纹和世系图案,他一代代追溯着他的祖先,直至亚当、阿亚库乔的耶稣(原来是他!)。他在这里接受一群肮脏的印第安人送来的大量贡品和热烈的敬意,这些印第安人填满了他的金库,也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受害人塞巴斯蒂安·贝瓜先生躺在阿方索·乌加特大街的平民医院里,生死未卜,无法出面澄清疑团,所以事情很棘手,只好搁置起来。给他输了大量的血,这几乎使坦博·阿亚库乔的许多同乡濒于患肺病的边缘。他们一获悉那桩悲惨的事件,就马上赶来献血。经过输血、输液、缝合、消毒、包扎,护士们轮流在床头照料,外科大夫接骨,塞巴斯蒂安先生的器官恢复了正常,精神也平静下来。不过,几个星期内,家中那已经不多的租金也分文不剩了(通货膨胀,物价飞涨)。他们不得不抛售股票,一点点地出卖、租让房产,最后只好全家挤在二楼,像如今这样无所事事地勉强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