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4/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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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地震还是次要的,”当我给哈维尔讲述巴当的丰功伟绩时,他打断了我,“演得最逼真的是整座公寓的倒塌,所有人都被压在底下,显然一个也没得救,尽管在你看来这是不可能的。这样把整部小说中的人物都安排在一次地震中死去,作家确实值得敬佩。”
“他这个人多灾多难。”那位着盛装的小伙子一边把证件拿过来,一边提示说。
我能想象多才多艺的巴当如何吼叫着模仿大地的深沉声响;借助铃和玻璃球在麦克风前的滚响,再现利马的高楼大厦和房屋的震动;用脚踏碎核桃或踢滚石头,使人听到顶棚吱吱作响、墙壁断裂、楼梯劈折塌陷的声音。与此同时,何塞菲娜、卢西亚诺及其他演员在彼得罗·卡玛乔的眼神监视下惊恐万状,祈祷,痛苦地呼叫,高喊救命。
我像捧着香甜的圣餐,拿着证明文件乐滋滋地离开了。两位夫人、女秘书和外交官仍在热烈地谈论着那位玻利维亚博士。胡利娅姨妈在一家咖啡馆里等我,她听到那个故事放声笑起来。她没有听她那位同胞的节目。
“你的伙伴卡玛乔果真有两下子,”哈维尔对我说,“你知道昨天晚上播送的是什么吗?利马的一座破旧的公寓里有一户从山区来的穷苦人家,他们一边吃午饭一边聊天,突然发生了地震。门窗震动的声音和人们的喊叫声都弄得很像,我们立刻站起来,格拉希娅夫人都跑到花园去了。”
在那些证件上盖章签字,使其生效,这一点办得相当顺利。但是剩余的其他手续,或者我自己,或者由哈维尔陪同,在利马的各区政府奔走了一个星期,到处询问,最后一无所获,令人沮丧。我把新闻稿都交给巴斯库亚尔处理。他给电台听众提供了众多有关车祸、犯罪、抢劫和绑架的新闻,“血染”泛美电台,同我的朋友卡玛乔在隔壁有计划地杀害广播剧中的人物流的血一样多。
离开南希后,我跑到位于7月28日大街哈维尔的寓所,房里黑洞洞的。我没敢惊动房东,她是个脾气很坏的女人。我的希望落了空,因为我很想把我的伟大计划告诉我最好的朋友,听听他的意见。那天夜里,我不断地做噩梦。天亮时,我和总是黎明即起的外祖父一块儿吃了早饭,然后跑到哈维尔的住处。我到时,他正要出去。我们一起向拉尔科大街走去,在那里乘公共汽车去利马。前一天晚上,哈维尔有生以来第一次和房东及其他房客听完彼得罗·卡玛乔的一整章广播剧,印象很深。
每天一大早我便开始奔跑。起初我去了最偏僻、离市中心最远的镇政府——利马科、帕维尼尔、维塔特和乔里略,向镇长、副镇长、主任、秘书、门房、档案员一次又一次地说明我的问题(起初我有些害羞,后来也就放开了胆子),每次得到的都是断然拒绝,中心的问题只有一个:如果没有父母同意的公证书,或他们不在法官面前宣布我已“解脱”,就不能结婚。后来,我又去利马市的几个中心区政府碰运气(米拉弗洛雷斯和圣伊希特罗两个区我没有去,那里可能有我家的熟人),结果也一样。办事人员看完我的证件常常跟我开玩笑,弄得我心里很不舒服:“怎么,你要和你的老妈妈结婚?”“别做傻瓜了,小伙子,结婚干什么?同居就行了。”唯一有希望的地方是苏尔科区政府,一位圆墩墩、紧锁眉头的秘书对我们说有一万索尔就可以解决,因为要堵住许多人的嘴。我再三讨价,最后说好给他五千索尔,这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凑起来的。可是他仿佛被自己大胆的要价而感到后怕,转身走了,最后把我们赶出了区政府。
那套房子几天前空出来,现在是南希的一位女友租用,南希可以和她讲一讲。我对表姐的务实作风十分惊讶,她在我飘浮于爱情的云端中时为我想到地面上的住宅问题。再说五百索尔我付得起,我现在多挣的钱全叫我“挥霍”掉了(像我的外祖父说的那样)。我没再多想就求南希告诉她的女友,我做她的房客。
我每天都给胡利娅姨妈打两次电话,骗她说一切都符合规定,叫她准备好手提包,把必备的东西装好,我随时可能对她说“办妥了”。可我越来越垂头丧气。星期五晚上,回到外祖父的家里,我看到了父母打来的电报:“星期一到,帕纳格拉航空公司,516班机。”
“你真有福气,”她记起一件事,“我可以给你弄到你现在正急需的东西。帕尔塔大街的一座别墅有一套房子,只有一间卧室、一个小厨房,外带一个洗澡间。非常漂亮、小巧。每月五百索尔就够了。”
那天夜里,我心绪不宁,辗转反侧。我拧开床头灯,在笔记本上写了起来,按顺序记上我打算做的事情,准备作为写小说的题材。第一件是和胡利娅姨妈结婚,给家里造成合法的既成事实,不管他们愿意与否。由于剩下的日子不多,利马各个区镇政府的负责人的态度是那么顽固,以致这第一件事变得越来越乌托邦。第二件是同胡利娅姨妈一起逃往国外,但不是玻利维亚,因为我讨厌到那里去。她住在玻利维亚时并不和我在一起,那里有她的许多熟人,包括她的前夫。我选择的国家是智利。她可以启程去拉巴斯,以遮家人耳目;而我坐公共汽车逃往塔克纳,设法偷渡国界,到达阿里卡,然后从陆路前往圣地亚哥。我和胡利娅姨妈在那里碰头,或者她等候我。没有护照地旅行和移居(办护照也需要有父亲的批准),我认为不是不可能,而且我很高兴那么做,因为这富有传奇色彩。如果家里派人找我——肯定会这样——并找到我,把我引渡回来,我就再次出逃,需要逃多少次就逃多少次;就这样生活下去直到年满盼望已久、使我获得解放的二十一周岁。第三件是自杀,留下一封漂亮的遗书,让我的亲戚们去内疚吧。
我们走上大街,往家里走去时,我的表姐拍拍脑袋说:
第二天很早,我跑到哈维尔的寓所。每天早晨,我们都是在他刮脸、洗澡的时候回顾前一天晚上的重要事件,制定当天的活动计划。我坐在马桶上,一边看他打肥皂,一边给他读笔记本上我总结出来的、有关我前途的几种选择——每个选择都带有批语。他漱口时,强烈要求我颠倒原来的顺序,把自杀放在首位:
“好,好,”南希同意了,“我当你们的保护人。有一天,如果我需要,希望你们也这样。”
“如果你自杀,你写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人们都会感兴趣,有病的人一定想读。汇集成书也会很容易出版,”他一边用力地擦身子,一边说服我,“尽管死了,你却成了作家。”
舅父母、姨父母、表姐妹、表兄弟听到我的事情时会说什么、做什么?我们饶有兴趣地议论了一阵子。奥尔藤西娅舅妈会哭,赫苏斯姨妈一定会去教堂,哈维尔舅舅要像往常一样惊呼起来(不要脸的东西!),我那个只有三岁、常常把s习惯读成c的最小的表弟哈伊梅会问妈妈什么叫结婚。说完这些,我们放声大笑,笑得有些神经质,侍者都过来问我们在说什么笑话。我们安静下来之后,瘦南希说她答应为我们做侦探,把家里的活动和计谋全部转告我们。我不知道我的准备工作需要多久,何时才能得知家里在做什么筹划。另外,她要给胡利娅姨妈通风报信,经常把她拉到街上去玩,以便我有机会看到她。
“你把我的头份新闻稿耽误了,”我催他,“不要给我来坎丁弗拉斯那一套,你的幽默很使我厌烦。”
“你要我帮助,我当然会这样做,尽管那是发疯的举动,他们会把我同你一起打死,”她最后对我说,“还有,你想过没有,假如你真的结婚,家里会如何反应?”
“如果你自杀,我也不必旷那么多的工,不去大学上课了。”他边穿衣服边继续说,“你最好今天,今天上午,现在就自杀。这样我就不需要去典当我的东西了。当然这些东西最终没有多大用处,可是,难道你能还上我的钱吗?”
她笑了,我也跟着笑了。我说她说得也许有道理,可是现在的问题是她应该帮助我实现计划。我们一块儿玩耍、一块儿长大,很要好。我知道无论如何她都会站在我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