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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依法用那怪模怪样、臭气熏天的皮靴踢踢马肚,六个庄园守护人朝来时的方向驰去。

两人消失在盖伊马达斯集市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我要是鲁菲诺,定会要你的命,因为你也是有罪的。你的罪恶甚至比那家伙更大,”凯依法在马上道,“可我不是鲁菲诺,所以我不知道。也许他明白。”

“男爵,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何塞·贝尔纳多·穆拉乌上校用脚缓缓摇晃着自己坐着的摇椅,在摇椅上伸伸懒腰说,“莫莱拉·西塞一向是我们的冤家对头。他的到来可以说是埃巴米农达的巨大胜利,是我们一贯奉行的反对里约热内卢干涉巴伊亚州内部事务政策的失败。可我们自治党在萨尔瓦多像欢迎英雄归来似的欢迎他,现在又在和埃巴米农达比赛谁对这个杀人魔王的支持更得力。”

大胡子女人注意到,凯依法望着胡莱玛,目光中毫无同情,也许还有几分鄙夷。

这是一间刚用白灰粉刷过的旧房,墙上已出现裂纹,整个房间给人以杂乱无章的感觉。铜花瓶里的花已经枯萎,地面坑坑洼洼。透过窗子可以望见阳光下绿叶熠熠的甘蔗田,离房子不远处,几个仆人正在备马。

“他会杀我吗?”

“我亲爱的何塞·贝尔纳多,时代已经令人不可捉摸,”卡纳布拉沃男爵微笑道,“在我们生活的这个大森林里,就连最聪明的人也会迷路。”

凯依法转身上了马。胡莱玛抓住马鞍,焦急地问:

“我可从来不是什么聪明人,我们这些做庄园主的本来就不聪明。”穆拉乌上校嘟囔道。他随便指指外面,又说:“我在这儿度过了半个世纪,现在老了,可唯一看到的是一切都要完了。使我感到庆幸的是,我在人世的日子不长了,不会看到这片土地彻底完蛋。”

“他不仅仅是我的东家吗?”凯依法斩钉截铁地回答,“可鲁菲诺远不止如此。他要加尔死,加尔就不能不死。加尔可能会因伤口发作而死,也可能死于鲁菲诺刀下。可这些头发很快就会成为一个死人的头发,谣言也很快会成为事实。”

穆拉乌上校确实早已年过花甲,人很瘦,皮肤闪着光亮。他不时地用那双好像只剩下骨节的手去摩挲胡子拉碴的面孔。他的打扮像雇工,裤子退色,衬衫开了缝,衬衫外面套着件生皮坎肩,坎肩上的纽扣也已掉光。

“要是有人把你的行为告诉你的东家呢?”胡莱玛又问。

“厄运很快会过去。”阿达尔贝托·德·古穆西奥说。

“即使他死了,也会有人为他报仇雪耻。”大胡子女人听凯依法这样说,仿佛在听矮子讲那些游侠故事。“我是他的好朋友,我俩情同手足。如果需要,报仇雪耻的事,就由我来承担。”

“我看不见得。”穆拉乌上校折得两手的指骨嘎嘎作响,“你知道最近有多少人离开这里吗?几百户呀。1877年大旱,南方的咖啡园和亚马孙河一带的橡胶园没收获任何东西,现在又来了个该死的卡努杜斯。你们知道有多少人去了卡努杜斯吗?他们遗弃了自己的家园、牲畜,放下了手里的农活儿,什么都不要了。他们跑去那里等待启示录,等待堂塞巴斯蒂安国王降临。”他对人们的这种愚蠢行为感到厌恶,扫视众人一眼后又道:“我虽然不是什么先知,但可以预见今后事情会发展到什么样的地步。莫莱拉·西塞一定会把埃巴米农达捧上台,让埃巴米农达当巴伊亚州的州长。随后西塞及其同伙就会来对付我们。到那时,我们只好廉价出售庄园或干脆拱手交出,然后一走了之。”

凯依法沉思片刻,但脸上未露出任何异样,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男爵和古穆西奥面前的小桌上摆着汽水和饼干,但谁都没去尝一口。男爵打开一盒鼻烟,先递给大家,随后自己也痛痛快快地吸了几下。他闭目静息了片刻。

“倘若鲁菲诺已不在人世了呢?”

“何塞·贝尔纳多,我们不能把巴西拱手交给雅各宾分子,”男爵睁开眼道,“虽然他们这一招很狡猾,但到头来只能是枉费心机。”

胡莱玛没表示任何异议,收起钱包放入衣兜。大胡子女人本以为这下胡莱玛要走开了,但胡莱玛没有走。她望着凯依法的双眼,轻声问:

“巴西现在就已成了人家的天下,”穆拉乌打断了男爵的话,“魔鬼派莫莱拉·西塞到这里来不正说明了这一点吗?”

“这东西我不能要,”凯依法仿佛被某种无形的东西触动,“这也应该属于鲁菲诺。”

“这项任命是里约热内卢军事俱乐部——雅各宾分子的一个小多面堡——趁莫拉依斯总统生病之机向总统施压的产物,”男爵说,“这个阴谋实际上是针对莫拉依斯总统的。这一点很清楚。卡努杜斯只不过是西塞上校沽名钓誉的阶梯:是莫莱拉·西塞拯救了共和国!是莫莱拉·西塞平息了保皇分子的叛乱!这不正好说明只有军队才是国家安全的保证吗?到那时,军人就会上台,专制共和国将不可避免。”他刚才说话时脸上挂着的笑容消失了,“但这是我们所不能允许的,何塞·贝尔纳多,因为平息保皇派叛乱的应该是我们,而不是雅各宾分子,”他脸上露出厌恶的神态,接着说:“亲爱的,像正人君子那样行事是不行的。政治,政治向来是无耻之徒从事的行当。”

“这是从他衣袋里找出来的。”胡莱玛边说边把小钱包递到凯依法面前,但凯依法并没有接。

男爵这最后一句话触动了老穆拉乌的某根神经。他像被弹簧弹起一样跳了起来,放声哈哈大笑。

胡莱玛好不容易才剪下加尔的头发。趁她剪发的工夫,去杂货店的几个庄园守护人在杂货店听说了那起父亲发疯杀死自己亲生孩子的事,并跑到墓地干了一件令依布埃拉村民毛骨悚然的渎神暴行:挖出杀子者的尸体,将尸体装在箱里驮在马上带走。他们此刻在离几位艺人几米远的地方等。加尔的头发被剪后,脑袋上留下一撮撮长短不齐、亮光光的红发,傻子见了,又哈哈大笑一阵。胡莱玛把放在自己裙上的缕缕红发拢在一起,用自己扎头的带子扎起来。大胡子女人窥见她摸了摸加尔的衣袋,从中取出一只小钱包。胡莱玛曾告诉他们,如果要用钱,就到那小钱包里去拿。她一只手拿着那束剪下的头发,一手拿着钱包,跳下篷车,从他们几个人中间走过。凯依法迎着胡莱玛走来,大胡子女人看见他从胡莱玛手中接过头发,几乎没看就装进了自己的褡裢。尽管他对胡莱玛装出彬彬有礼的样子,两只眼却一动不动,射出咄咄逼人的目光。他一面说话,一面用食指剔着牙齿。此时,大胡子女人能够听清他和胡莱玛在说些什么了。

“好吧,各位无耻的先生们,我认输了,”他高声道,“向导、粮草,总之,杀人魔王要啥,我们给啥。我也要给第七步兵团提供住房吗?”

胡莱玛跪在加尔身旁——车上地方很窄,刚能待两个人——正贴着加尔的头皮往下剪头发。她一手拿着剪刀,一手按着加尔的红色鬈发,剪刀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加利雷奥·加尔的黑色礼服上布满灰尘和鸟粪,凝结着一片片血迹,有几处已被撕破。他躺在那里,身边是五颜六色的布条、盒子、铁环、烟垢、画有星星和半月形图案的纸帽等。他双目微闭,胡子拉碴,胡子上也凝着血迹。他没穿鞋子,袜子上满是窟窿,脚趾露在外面。他的脚趾很长,很白,但趾甲很脏。脖子上的伤口被老妇给他的草药和绷带裹着,从外面什么也看不见。傻子失声大笑,虽然大胡子女人给了他一肘,但他还是笑个不停。傻子没留胡子,形容污秽,目光呆滞,总咧着大嘴,口水顺着嘴角往外淌。他一面笑,一面手舞足蹈。胡莱玛并未注意到傻子在那里,倒是加利雷奥·加尔睁开了眼。加尔见大家围着他,脸上的肌肉紧皱在一起,露出不知是惊奇、痛苦还是恐惧的神态。然而,他的身体太虚弱了,坐不起来,只在原地动了动,嘟囔了几句,身边的人也不知他说了些什么。

“他肯定不会到你那儿去,”男爵感激地说,“你甚至无需见他的面。”

凯依法和胡莱玛两人一前一后朝大篷车走去。凯依法探头到车篷内,察看着受伤的加尔,脸上未显出丝毫异样。不知加尔是睡是醒,只听他仍在那里和众鬼神攀谈。当时,凯依法和所有惯于杀戮的人一样神色平静,如强盗彼得劳杀死吉普赛人时大胡子见到的那副神色。胡莱玛脸色煞白,焦急不安地盼着他快点检查完。凯依法终于转过身来,和她嘀咕了几句。她同意了。于是,凯依法便让其他五人也下了马。胡莱玛走近大胡子女人,想借她的剪刀用。大胡子女人边找边低声问:“他不会杀你吧?”胡莱玛回答说不会。胡莱玛拿着那把曾经是达迪娃使用的剪刀返回了大篷车。几个庄园守护人牵着马到依布埃拉村的杂货店去了。大胡子女人壮壮胆,走近大篷车,她要看看胡莱玛究竟干什么。接着,矮子和傻子尾随而至。

“我们绝不能在巴西人民中造成我们在反对共和、企图勾结英国复辟帝制的印象,”阿达尔贝托·德·古穆西奥说,“明白吗?何塞·贝尔纳多,必须粉碎这样的阴谋,而且要快。不能拿爱国主义这张牌闹着玩儿。”

数日后,他们来到位于十字路口的依布埃拉村,并在那里住了下来。村上刚刚发生一件不幸的事情:一位农夫发了疯,先用砍刀砍死了自己的亲生孩子,随后自杀身亡。由于正赶上为被杀害的孩子送葬,马戏班当晚未能演出,但他们商定次日一定要演一场。依布埃拉村很小,村上有间杂货店,四周的居民都要上这里来买东西。几个守护庄园的人天不亮就骑马进了村。大胡子女人被急促的马蹄声惊醒,起身从帐篷下钻出来看看来的究竟是些什么人。这些人的出现同样惊动了依布埃拉好奇的村民。总共来了六个人,个个都骑着马,身上带着武器。从衣着打扮看,不像强盗也不像乡警,而像庄园守护人,因为在他们的马的臀部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庄园名称的印记。六人中,最前面的一个穿着皮夹克。他下了马,大胡子女人瞧见他正朝自己走来。胡莱玛刚从被窝里钻出来,吓得浑身哆嗦,目瞪口呆。“那人是你丈夫?”大胡子女人问胡莱玛。“不,他叫凯依法。”胡莱玛回答。“是来杀你的?”大胡子女人又问。但这一次胡莱玛没有回答,她爬出帐篷,直起身,迎着那个庄园守护人跑去。那庄园守护人止住脚步,等待着胡莱玛。大胡子女人怔了一下,她想,这个穿皮夹克的家伙——瘦骨嶙峋、皮肤黝黑、目光冷峻的男人——说不定会打胡莱玛,踢胡莱玛,甚至在杀死加尔——她看见加尔在大篷车上挪动着身子——之前就会先用刀子捅死胡莱玛。但穿皮夹克的男人并没有那样做。他没打胡莱玛,说得更确切些,他摘下帽子,像平日里人们对待自己尊敬的人那样恭恭敬敬地向胡莱玛敬了一礼。另外五个庄园守护人在马上望着他俩,同大胡子女人一样,他们也只能看见凯依法和胡莱玛的嘴在动,听不清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矮子和傻子也都醒了,在帐篷里窥视着。过了一会儿,胡莱玛转过身,指了指睡着加尔的大篷车。

“可埃巴米农达玩这张牌了,而且玩得很好。”穆拉乌嘟囔道。

他们一直朝北走。算他们走运,一路上都有饭吃。走到第三天,正逢一个村里赶集,他们在那里演了一场。村民们最喝彩的节目是大胡子女人的胡子:算他们没白花钱,他们证实了大胡子女人的胡子不是假的,有的甚至还摸了摸她的乳房,证实她的确是个女人。与此同时,矮子向他们讲起了大胡子女人的身世。她出生在塞亚拉村,小时候和别的姑娘没什么两样,但后来她背上、胳膊上、腿上、脸上渐渐长出许多毛来。自那时起,她便成了全家的耻辱。人们开始议论纷纷,众说不一。有的说她是个阴阳人,也有的说她不是教堂司事的种就是个狗胎。姑娘一气之下,吞下毒狗用的玻璃碴。但她没有死,她活下来了,成了人们的笑柄。后来,杂技之王吉普赛人来了,收留了她,把她培养成了艺人。胡莱玛认为这是矮子在信口雌黄,但矮子向她保证,他讲的全是实情。每逢矮子遇上胡莱玛,两人常坐下来聊聊天。矮子待人礼貌、热情,渐渐赢得了胡莱玛的信任,于是她向矮子倾诉了自己的遭遇。当她还是个姑娘时,便在卡龙毕庄园卡纳布拉沃男爵夫人——一位妩媚善良的贵妇——身前当女仆。灾难是从她丈夫鲁菲诺不愿待在男爵家、跑到盖伊马达斯去当向导开始的。自从他干上这桩倒霉的差事,就成年累月地在外面东奔西跑,很少回家。更倒霉的是她一直未能给他生个孩子。上帝为什么要这样惩罚她,不让她生育?“天晓得!”矮子低声道,“有时上帝的决定令人费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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