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4/5页)
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爱米文学网aimiw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我想过了,最好坐下来谈一谈,”男爵慢条斯理地说,“共和党和自治党的谈判成功与否,就看您我能否达成协议。”
“我已和您说过了,没有护士,”奥林皮奥上尉一边推搡着近视记者一边冲着医生吼道,“护士都随部队到山下去了。让他来当您的助手。”
“我要提醒您,今天晚上我无权和您磋商任何问题,因为我的同志没有授权我。”埃巴米农达·贡萨尔维斯打断了他的话。
“护士吗?”索扎医生回过头来,见来人是近视记者,脸顿时沉下来。
“您无需授权,”男爵嘲笑道,“我亲爱的埃巴米农达,我们别玩中国人的皮影戏了。没时间了。局势是严重的,这一点您是清楚的。无论在里约热内卢还是在圣保罗,君主派的报馆都遭到了袭击,报馆的主人受到严刑拷打。全巴西的太太们都在竞相变卖首饰和长发,以资助巴伊亚的官军。我们干脆摊牌吧。如果我们不想自取灭亡,就只能这样干。”
近视记者一直傻呆呆地看着那白马拖着缰绳随在人群后朝山上驰来。此刻只剩他一人。他惊恐万状,只得连滚带爬、跌跌撞撞朝山上爬去。他来到山顶,朝帐篷奔去,模糊地意识到山顶几乎没有士兵,除了拥在帐篷门前的一群士兵,只能偶尔看到一两个哨兵朝这里张望着。“您能帮帮索扎·费雷罗医生的忙吗?”虽然和他说话的是奥林皮奥上尉,他却未听出上尉的声音,也未看清上尉的面容。他点点头,奥林皮奥将他一推。由于用力过猛,他和一个士兵撞了个满怀。他进了帐篷,看见伏在床上的索扎·费雷罗医生的脊背和西塞上校的两只脚。
男爵又饮了一口香槟酒。
高度近视的记者见西塞上校扬刀跃马朝山下飞奔而去,心跳得更厉害了。然而上校刚跑出五十米远,就见他全身缩在马鞍上紧紧抓住战马的脖子。战马突然停了下来。近视记者见西塞上校让战马在原地转了个圈儿,是要返回指挥岗位?但那战马仿佛接到主人前后矛盾的命令,在原地转了两三个圈儿。近视记者后来才明白为何当时那些军官和卫兵大喊大叫、背着机枪朝山下跑去。莫莱拉·西塞跌下马,奥林皮奥上尉及别的军官几乎同时围住上校,将上校驮在马上,朝近视记者所在的地方奔来。枪声大作,喊杀声连天,乱哄哄了一阵。
“既然您愿意开诚相见,那我也只得坦白地告诉您:如果没有莫莱拉·西塞丧生卡努杜斯这件事,我不可能来这儿,两党也不可能举行什么会谈。”埃巴米农达·贡萨尔维斯附和道。
“带马来!”莫莱拉·西塞高声喊道。近视记者见他将望远镜交给一名勤务兵。他一边上马,一边厌烦地补充道:“需要给小伙子们鼓把劲儿。奥林皮奥,你来指挥。”
“关于这一点,我同意您的看法,”男爵说,“此外,联邦政府在全国调兵遣将,要到巴伊亚来。这一举措在政治上对巴伊亚意味着什么,我想我们之间的看法是一致的。”
“他们在那个死角里射击呢。”另一个喃喃地说。
“我不知道我们的看法是否一致,”埃巴米农达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咂咂嘴,冷冰冰地道,“这当然意味着您和您的同僚的倒台。”
“一定是他们设了陷阱。”一位军官说。
“更是你们的倒台,埃巴米农达,”男爵彬彬有礼地道,“您还不清楚吗?莫莱拉·西塞战死,使雅各宾分子遭到了一次致命的打击。他们失去了自己队伍中唯一有威望的人物。是的,我的朋友,甲贡索人帮了普鲁登特·德·莫拉依斯总统和议会的忙,帮了你们这个由‘文人学士’和‘世界主义者’组成的、想以专制共和政体取而代之的政府的忙。莫拉依斯总统及保守派定将利用这次危机,清洗军队和政府中的雅各宾分子。你们本来人数就不多,现在更是群龙无首。您也将在这次清洗中被赶下台。为此,我才把您叫到这里来。一支庞大的官军的到来将把我们置于十分困难的境地。联邦政府将把莫拉依斯总统的某个亲信安插到巴伊亚州,充当军事和行政首脑。议会即使不关闭,也会因无所事事而被削弱。巴伊亚的各种地方权力都将被篡夺,我们将成为里约热内卢的附庸。即使您再主张中央集权,我想,您也不甘束手待毙,被赶出政界吧?”
近视记者正思量着那一个个神情紧张的青年——其中有白人、黑人,也有的很像印第安人——就要卷入那旋涡时,突然又是一连几个喷嚏,比刚才那阵还要厉害,眼镜被甩出去老远。他只觉得透不过气来,胸部、两鬓像要爆炸似的,鼻子痒痒的,心里十分害怕。他想,如果眼镜被人踩碎,以后的日子就该是一片漆黑了。喷嚏停了,他跪到地上,焦急地在地上摸索着,终于摸到了眼镜。幸好,眼镜完好无损。他擦擦干净,戴上它望了望。上百名骑兵已经下了山。怎么会这么快就下去了?然而,他们在河边遇上了麻烦,尚未渡过河。战马下水了,骑兵们狠命地拳打脚踢,舞刀挥鞭,催马前行。但那战马腾空而起,不肯前进,仿佛受了惊。战马在河中团团乱转,把几名骑手摔下马。
“这是看问题的一种方法,”埃巴米农达神态自若地说,“您能告诉我您对付这一危险的办法,谈谈您拟议的统一战线吗?”
“你们要把教堂削平,逼他们向北逃。”西塞上校高声道。
“如果我们能团结一致,莫拉依斯就不得不同我们谈判、妥协;巴伊亚就不会被捆住手脚,落入军人总督的控制,”男爵道,“此外,这也为您提供了上台的机会。”
号声又响了,几分钟之后,骑兵队出现在他们所在的山头上。每十名或十五名骑兵为一小队,每一小队由一名军官率领,从莫莱拉·西塞身旁经过时向他举刀致意。
“和……”埃巴米农达·贡萨尔维斯说。
“我要你待在这儿。”西塞上校冷冷地答道。
“您一个人,”男爵纠正道,“巴伊亚的权力由您独掌。路易斯·比亚纳将不再参加竞选,您将是我们的候选人。我们将制定巴伊亚州参众两院联合名单。这不正是您长久以来的奋斗目标吗?”
“我恳求您让我和骑兵队一起去吧。”奥林皮奥上尉嗫嚅道。
埃巴米农达·贡萨尔维斯的脸上泛起红晕。这红晕是因为饮多了香槟酒还是因为天热?是因为听了男爵刚才的一席话还是因为另外想到了什么?他心不在焉地沉默了一阵。
“把它留在这儿做什么?”莫莱拉·西塞指着山下道,“战场不是在那儿吗?那些还没死的家伙一见骑兵就会吓得四散逃奔,到了那里就该我们收拾他们。让他们立即发起冲锋!”
“您的同党会同意吗?”他终于低声问。
“团座,骑兵队是我们现在唯一后备力量。”奥林皮奥上尉终于说。
“如果他们明白为什么应该这么干,就会同意,”男爵说,“我负责说服他们。这下您该满意了?”
“说下去,”莫莱拉·西塞呵斥道,“这是命令。”
“我需要知道您的交换条件。”埃巴米农达·贡萨尔维斯说。
“没有,团座,”奥林皮奥上尉答道,“只是……”
“在农村不触动地产,在城市不触动商业。”卡纳布拉沃男爵当即答道,“我们将和你们团结起来,反对没收和征用土地及工商企业,反对随意抬高土地税或商业税。这是唯一的交换条件。”
“你们都怎么了?”莫莱拉·西塞扫视了一眼身边的众军官,冲着奥林皮奥上尉道,“有什么异议?”
埃巴米农达·贡萨尔维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似喘不过气来。他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近视记者顿时觉察——军官们的脸上显出惊讶与愠怒的神情——西塞上校的这一命令是出乎意料的、冒险的。没有人反驳,但众人的神色胜于雄辩。
“那您呢,男爵?”
“拖延的时间太长了。”西塞上校道,近视记者突然注意到他那不耐烦甚至激愤的表情,“让骑兵队去帮库尼亚·马托斯一把。”
“我?”男爵好像在谈一个鬼怪,低声说道,“我将退出政界。我不会成为任何障碍。再说,您也知道,我下周就要去欧洲,将在那里无限期地待下去。这下您该放心了?”
近视记者看到,在东倒西歪、垣断壁残的民房的另一端,一些蓝色、绿色、金黄色的人影正朝那个直至此时尚未受到侵犯的地方跑去。那里看不到烟雾,看不到火光,也看不到人。战火已经遍及全卡努杜斯,到处是燃烧着的房屋。
埃巴米农达·贡萨尔维斯没有回答。他站起来,倒背着手在书房里走了几步。男爵显出漠然的神态。这位《消息日报》的股东并不想掩饰自己内心纷乱的感情,他满脸红彤彤的,显得很庄重,两只眼睛不仅闪射着平日那种坚定的光,而且充满不安和好奇。
“后续部队和巴伊亚地方警察已开进去了,”莫莱拉·西塞答道,眼睛仍然没有离开望远镜,“他们从那儿逃不了。”
“我虽然没有您那样经验丰富,可也不是毛孩子,”埃巴米农达挑衅般地望着主人,“我知道您在欺骗我,您的建议中有陷阱。”
他头天夜里没吃饭,那天上午连口水都没喝,此刻觉得腹胃空空,饥肠辘辘。烈日当空,过了这么多小时才到正午?莫莱拉·西塞及其随从又向山下深入了几米,近视记者跌跌撞撞地挨到他们身边。他抓住奥林皮奥·德·卡斯特罗的胳膊,打听战斗到底进行了几个小时,此刻战况如何。
男爵毫不生气地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把两只空杯斟满了酒。
教堂中钻出许多人影,朝倒下去的人一拥而上。“他们在挖他们的眼,在割他们的生殖器,在结果他们的性命。”近视记者思量着;就在这当儿,他听得西塞上校喊道:“这些疯子,他们在剥他们的衣服。”“在剥他们的衣服?”近视记者心里念叨着。黄头发军曹及其部下被吊在树上的情景又出现在他的眼前。他都快要冻死了。介于两座教堂间的那片空地淹没在尘埃中。近视记者朝四周望了望,极力想知道山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已经开进卡努杜斯的那两支队伍——一支由他的左侧,另一支从他的脚下——此刻已消失在那收缩在一起的蜘蛛网中。与此同时,第三支队伍正从他们的右翼攻入卡努杜斯。他们利用漫天飞舞的烟尘,得以继续向前挺进。这漫天的硝烟沿着街巷向四下里蔓延,可以猜出硝烟中有对射,有搏斗,有撞倒门板的枪托声,有翻箱倒柜、砸窗户拆屋顶的乒乓声。战争中的插曲就是在成千座茅屋变成废墟的时候杂乱无章地谱写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