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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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进步共和党的意见,当然也是我个人的看法。”埃巴米农达·贡萨尔维斯点头承认。
一天上午,一支由吉拉尔多·马塞多少尉指挥的三十人侦缉队来到古斯多加村。马塞多少尉是卡波克洛族青年,以凶狠闻名,这一次是来追捕安东尼奥·席尔维诺集团的。这个集团实际上并没有路过古斯多加,可是马塞多少尉坚持认为这帮土匪藏在村里。少尉长得身材高大,眼睛微斜,喜欢用舌头舔一颗金牙。据说,他之所以发狂似的追捕盗匪,是因为他的未婚妻曾被土匪强奸过。就在部下搜查每座茅屋的时候,少尉亲自审问居民。入夜后,他面带喜色地走进赛福斯蒂诺的店铺,命令店主把他们领到席尔维诺的藏身处去。店主刚开口反驳,少尉立刻一个耳光把他打倒在地:“我全都知道了,基督徒,有人把你告发了。”无论赛福斯蒂诺的抗议还是堂娜安赫拉的哀求都无济于事。少尉说,如果赛福斯蒂诺不讲出席尔维诺的藏身处,仅凭他当坐探一事就该严惩,因此天亮前要枪毙他。最后,店主表示同意带路。黎明时分,赛福斯蒂诺带着侦缉队离开了古斯多加。少尉手下那三十个坏蛋心想这下子可以突袭抓住那伙强盗了。但是,那店主走了没几个小时就把他们领上一条迷路,自己只身跑回古斯多加,准备把堂娜安赫拉和若安接出村外躲藏,因为他担心会有报复落在头上。正当他打点行李时,少尉赶了回来。本来他只想打死店主一人,可是堂娜安赫拉这时跑来保护丈夫,结果也被枪杀。至于若安,少尉一下子抓住他的两条腿一拉,然后用枪柄一击,就把他打昏了。等若安苏醒过来,看到古斯多加的乡亲们带着满脸内疚的神情跪在两口棺材面前。他不理睬乡亲们的安慰,一边用手抹掉脸上的血迹,一边用成人的嗓门(当时他只有十二岁)对众人说,总有一天,他要为叔父婶母的死跟他们算账,因为他们是真正的凶手。
“可是……”加尔打算引他说下去,便向前一探头。
古斯多加的村民像害怕干旱和瘟疫一样害怕另外两种灾害,它们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将村庄洗劫一空:土匪和国民警备侦缉队。前者最初是由庄园主的雇工及亲信组成的武装集团,用来争夺土地、水源、牧场或实现某种政治野心。但是后来在这些用火枪和砍刀武装起来的人中的许多人摆脱了庄园主的奴役,开始流散到各地,以打家劫舍为生。为了对付他们,侦缉队便应运而生。前者和后者都要古斯多加村供应粮草。他们常常喝得酩酊大醉,并且企图强奸妇女。若安懂事前就已学会只要报警的人一喊便马上将酒瓶、食品和货物放进赛福斯蒂诺事先准备好的隐藏处。谣传赛福斯蒂诺是土匪的坐探,说他同土匪做生意,并且专门为匪帮提供情报和藏身之地。他听了非常愤怒。这些传谣的人难道没有看见他的店铺是怎样被抢劫的吗?难道他们没看见那些土匪抢去了衣裳和烟草而分文不付吗?若安多次听到他叔叔抱怨这些愚蠢的传言,古斯多加村里有些人出于嫉妒,便编造这些谣言来陷害他。叔叔嘟囔着说:“他们早晚会把我卷进一场乱子里去。”不久,果然出事了。
“可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埃巴米农达不再敲击地面,语气肯定地说,“虽然八年前我们就已进入共和时期,巴伊亚州却仍然是顽固地主的堡垒和君主派的心脏。如果为了结束卡纳布拉沃男爵对巴伊亚州的统治而需要帮助内地的土匪和塞巴斯蒂安保皇分子,那么我就要提供帮助。我们这里越来越落后,越来越贫困。要不惜一切代价把政权夺过来,否则就太晚了。卡努杜斯的叛乱若能够坚持下去,路易斯·比亚纳的州政府就会发生危机,联邦政府早晚会派兵干涉。里约热内卢一旦介入,巴伊亚州就再也不是自治党的世袭领地了。”
赛福斯蒂诺开着一家店铺,供应布匹、谷物、饮料、农具、糖果和针线百货,若安在店里做帮手。赛福斯蒂诺经常外出送货,有时还把货物送进各个庄园,有时则进城采购;当他不在家时,由堂娜安赫拉照顾店铺、一间茅屋和一处鸡舍。这个女人没有子女,她把一片爱子之情倾注在侄子身上。她曾经答应若安,将来有机会就带他去萨尔瓦多城,去慈悲的基督圣像前顶礼膜拜。若安收集了各式各样的基督画像。
“于是进步共和党的王朝就开始了。”加尔低声道。
但是,真正打动他的还是诺曼底大公之子魔鬼罗伯特的故事。这个魔鬼罗伯特干下种种坏事,最后翻然悔悟,四肢匍匐在地,用学狗叫代替说话,夜晚同牲口睡在一起,直到慈悲的耶稣赦免了他的罪孽。之后,他把皇帝从摩尔人的围攻中营救出来,同巴西女王结成美满姻缘。若安这孩子十分固执地要云游歌手丝毫不得省略地讲出这个故事:魔鬼罗伯特横行霸道的时候,为了杀人取乐,怎样拿弯刀砍断少女和修士的喉管;而当他愿做上帝的奴仆之后,又怎样走遍天涯海角,寻访以前受害者的家属,以便跪在人家脚下请求责罚。古斯多加的村民以为若安一定会成为腹地的歌手,也会肩挎吉他走村串乡,用故事和音乐给人们带来欢乐与消息。
“我们不赞成君主制,就算把骨头烧成灰,我们也是共和党人,”埃巴米农达纠正加尔的话说,“好呀,看来您已经理解了我的话。”
若安对童年的回忆也许可以说是最美好的回忆,既不是他的母亲(她扔下儿子,跟一个路过古斯多加、率警察分队追捕土匪的军曹走了),也不是他的父亲(他自生下来就从未见过),更不是收养他的叔叔赛福斯蒂诺和婶婶堂娜安赫拉,也不是古斯多加村那三十几间茅屋、几条窄巷,而是那些云游歌手。那些歌手每过一段时间便来到村里为婚礼助兴,或进入一座庄园,或参加某村为祭祀族神而举办的庆祝活动。他们只要喝上一杯木薯酒,吃上一盘腌肉炒菜豆,便开讲奥利维埃、玛格洛娜公主、查理大帝和十二重臣的故事。若安两眼睁得老大,随着云游歌手讲述的节拍翕动着嘴唇。夜里,他便梦见一些气势磅礴的场面:成千上万的骑士身披铁甲,高举金戈,为捍卫基督的事业而同异教蛮族军队作战。
“关于这方面,我是理解了,”加尔说,“另外一方面却不懂。既然进步共和党愿意武装甲贡索人,那么为什么一定要通过我来做呢?”
他在衣服和手枪中间重新翻找起来,然后取出手提袋中唯一的一本书。这是一本被翻看过多次的旧书,黑色的羊皮纸封面上隐约可见蒲鲁东的名字,书名仍清晰可见:《矛盾的制度》。下面是印刷的城市:里昂。他总也不能聚精会神地阅读下去,户外嘈杂的闹市使他分心,而心中的焦躁尤其让他难以自制。于是,他咬紧牙关,极力思考一些客观存在的事物。一个对一般性问题、抽象思维不感兴趣的人往往沉湎于个人琐事之中,这从鲁菲诺耳朵后面那几乎成棱形的骨骼上可以摸出。他摸鲁菲诺后脑时不是有这种感觉吗?他的审美能力莫非正表现在那奇怪的荣誉感上?又或者说这位即将带他去卡努杜斯的人具有艺术想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