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爱米文学网aimiw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近视记者站起身,一看到她——他回忆起那长长的脸蛋、散披着的头发和撕成了碎条的衬衫——开始走,就跟着迈开了脚步。矮子在他身边走着,脑袋才到他的肘部。

“也要感谢莫坎波的黑人和其他人,”若安·阿巴德说,“不过,他们确实勇猛,米兰德拉的印第安人既没有卡宾枪也没有步枪。”

“他们的处境比咱们还狼狈,”只听矮子嘟嘟囔囔地说,“胡莱玛,你还记得西坡村的事吗?这里比那儿还要糟。你从没见过这么多断臂的、瞎眼的、瘫痪的、哆嗦的、患白化病的、没耳朵的、少鼻子的、没头发的、有那么多伤疤的人吧?胡莱玛,你大概都没发觉。我可发觉了,因为在这里,我感到自己是正常人。”

“米兰德拉的印第安人真的从‘砍头队’的屠刀下拯救了贝罗山?”卡塔利娜细声细气地问,“这是华金·马坎比拉说的。”

他笑了,兴致勃勃。有好一阵儿,近视记者听见他吹着欢乐的口哨。

过了片刻,卡塔利娜端着一木盆儿豇豆糊来了,在床上坐在他旁边,手里拿着一把木勺儿。两个人合用这把勺儿,他吃两三口,她吃一口。

“今天还给我们玉米面吗?”他突然焦躁地问。不过他又想着别的事,痛苦地补充说:“如果华金神父真的离开这里,就没人帮咱们了。他为什么那样对待咱们?为什么丢下咱们不管?”

她说这番话时,并没有激情满怀,而是无动于衷,就像在说别人。可若安·阿巴德感到非常激动,这激动很快就变成了欲望。他将手伸进了卡塔利娜的上衣,抚摩着她的脊背、两肋和小小的乳头,同时用没有牙齿的嘴吻她的脖子和面颊,寻找她的双唇。卡塔利娜让他吻着,但是抿着自己的嘴唇。当若安要她躺在小床上时,她挺直了身子。若安立刻放开了她,喘着气,闭上眼睛。卡塔利娜站起身,整好上衣,将掉在地上的蓝头巾戴好。茅屋的顶棚是那么低,她连腰都直不起来。角落里放着的口粮时常短缺:腊肉、面粉、豆类、甜食。若安看着她做饭,盘算着他们有多少天——或多少周——没有像现在这样在一起忘掉战争和敌基督的存在了。

“他为什么不丢下咱们?”矮子说,“难道我们和他有什么关系吗?他原先认识咱们吗?多亏了他,咱们才有这房子住。”

“在救护站,我为你担惊受怕,”卡塔利娜说,“当我们照料伤员时,当我们看到士兵们一边开枪射击一边扔掉火把从身旁经过时,我为你……担惊受怕。”

的确,神父给他们帮了忙,多亏了他,他们才有房子住。他们曾露天冻了一夜,浑身酸疼。要不是华金神父,第二天怎么会来了一位体魄健壮、满脸胡须的人呢?这个人用与形象相称的洪亮声音对他们说:

若安伸长了胳臂,搂着卡塔利娜的腰肢,叫她坐到自己的膝盖上。他的动作体贴入微,或是因为她极度瘦弱,或是由于心中的内疚,只要一碰到她就想马上放开,总是忧心忡忡地感到会伤害她,就连拉拉她的胳膊都会遇到这种内心的抵制。他知道肉体关系是她所不能忍受的,并学会为了尊重她而克制自己的欲望,因为他爱她。尽管他们共同生活了那么多年,可是很少有过性爱,至少很少有过完全的性爱。但是今天早晨,当他出其不意地搂着她的腰肢时,卡塔利娜没有拒绝,相反,她蜷缩在他的膝盖上。他感到了她瘦弱的身躯、突出的肋骨、几乎没有乳房的胸脯紧紧地贴着自己的身体。

“来吧,住到仓库来吧,但不能离开圣多山。”

“对了,”卡塔利娜在他耳边说,呼出的热气使他直发痒,“我叫他转告你:如果要下地狱,我愿和你一起去。”

他们被囚禁了吗?他、胡莱玛和矮子,谁也没向那位善于发号施令的人问一声。他只用简单一句话就为他们安排了一切。他也没多说一句话,就把他们带到近视记者影影绰绰看见的一个巨大、阴暗、炎热且堆满了东西的地方。在他离开前——既没问他们是什么人也没问他们是干什么的、想要干什么——再一次告诉他们不能离开卡努杜斯,要小心武器。矮子和胡莱玛告诉他,周围全是步枪、火药、迫击炮和子弹箱。他知道这是从第七团缴获的。睡在那堆战利品中间不荒唐吗?不,生活已经失去了逻辑,因此任何事都不荒唐。这就是生活:要么依从,要么自杀。

就像每当在他的头发缝里找到了窝藏着的虱子并用指甲将它挤死时那样,女人的手指停下不动了。过了一会儿,她的手指又开始工作了。若安再次陶醉在宠爱的温柔中。他光着脚,赤裸着身子,狭小的房子是用木板和圣婴街上的泥土盖起来的,简陋的床铺是用木棍支起来的,女人跪在他身后给他捉虱子。他对人们的胡说八道感到恼火。无需说明,他们夫妻间互相倾诉的事比卡努杜斯最爱嚼舌头的女人说的都多。日上三竿,阳光透过门板缝和蓝色粗布帘上的小洞照耀着这间孤零零的草房。外面,人声嘈杂,小孩在跑动,人们在忙碌,这里似乎是唯一的和平世界,好像不久前在卡努杜斯不曾死那么多人。其实他们整整忙了一个星期才把死者掩埋,才把士兵的尸体拖到野外给兀鹫会餐。

那天下午,他第一次听“劝世者”讲话,看见他置身在人群中。人们一听到他那深邃、高亢、平和的声音,就像花岗岩那样纹丝不动;那寂静简直能摸着。从那以后,他想:这里是由一种不同于理智的东西支配着人、事、物、时间和死亡。说它狂热,是不公道的;说它是信仰、迷信,又太笼统。听到“劝世者”的言语和气势磅礴的声调之前,记者就已经被人们听他讲话时的安详肃穆打击、窒息,感到头脑发昏。他就像……就像……他绝望地搜索着储存在记忆深处的、恰当的字眼,因为他确信自己的头脑里一闪现什么念头就能明确地表达出来。是的,坎东布莱斯就是这样。在萨尔瓦多黑人的简陋茅屋里或卡尔萨达车站后面的小巷中,他曾去参加人们用失传的语言唱歌狂热宗教派别的仪式,他曾体验过生活的某种结构,人、事、时间、空间和完全脱离了逻辑,脱离了常人感情,脱离了理智的人类经验。在这个匆匆而逝的夜晚,在那些四散而去的人的身上,他又有了同样的体验。“劝世者”的声音安抚着他们,给他们信念,给他们力量。那声音深邃、低沉,使人心碎,对人类的物质需求如此轻蔑,如此骄傲地集中在精神上,集中在一切既不能吃也不能穿又不能用的东西上,集中在思想、激情、感情和品德上。一听到那声音,近视记者就自以为理解了卡努杜斯,理解了卡努杜斯的不轨行为为什么这么持久。但是那声音一停,人们的狂热一冷,他又和从前一样糊涂了。

“他说,如果我在折磨自己,你也在折磨自己。”他喃喃地说。

“这是一点面粉,”他听出是安东尼奥或奥诺里奥的妻子的声音,她俩的声音完全一样,“还有牛奶。”

“她挺高兴。”若安·阿巴德想。他对妻子相当了解,能够从她语气的细微变化和褐色眼睛的闪光中体会到她的喜怒哀乐。他知道人们在议论她的满面愁容,谁也没见她笑过,连听到过她说话的人都寥寥无几。何必去纠正他们的误解?他,真的看到过她微笑、说话,尽管她总是偷偷地这样做。

他不想了,不胡思乱想了。他只是个贪吃的人,只会用指尖把玉米面一小撮一小撮地送到嘴里,品着滋味,让它长时间地留在硬腭和舌头之间,然后咽下去。他只是吮吸羊奶时感到舒适、感恩戴德的人体各种器官的总和。

“我不知道安东尼奥·比拉诺瓦给你传了什么口信。”卡塔利娜回答,一面不停地在他的头上搜索。

他们吃完了,矮子打着饱嗝儿,近视记者听见他兴冲冲地笑了。“吃饱就高兴,否则就伤心。”他想。他也一样:他的幸福与不幸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肚皮,这是普遍发生在卡努杜斯的基本事实。然而能说这些人追求物质生活吗?因为连日来,另一个难以驱散的念头恰恰是:通过漆黑的途径,甚至是错误和挫折,这个社会终于摆脱了肉体的、经济的、眼前生活的忧虑,摆脱了一切所谓世上头等大事的羁绊。这个高尚而又贫困的肮脏天堂将是他的坟墓吗?初到卡努杜斯的那几天,他还幻想着贡贝的神父会惦记着他,给他雇几名向导和一匹马,幻想着能回到萨尔瓦多。然而华金神父没来看望他们,现在又听说他出远门了。每天下午,他已不在施工的圣堂看台上露面,早上也不主持弥撒了。他从未能穿过武装起来、用蓝色破布遮身、围在“劝世者”及其随从周围的密集男女去接近华金神父,现在谁也不晓得他是否还回来。如果他能跟神父交谈一下,自己的命运会有所不同吗?跟他说什么呢?难道跟他说“华金神父,我害怕待在甲贡索人中间,救救我吧,把我送到政府军和警察能为我提供安全的地方去”吗?他似乎听到了神父的回答:“记者先生,政府军和警察又能为我提供什么安全?难道您忘了我能躲过‘砍头队’的杀害纯粹是奇迹吗?您想我能回到有政府军和警察的地方去吗?”他不禁歇斯底里地笑起来。听到自己的笑声,他吃了一惊,心想这笑声会惹恼此地不明事理的人。由于受到感染,矮子也哈哈大笑起来。记者想象着他那瘦小、驼背、缩成一团的样子。使他生气的是,胡莱玛依然很严肃。

“你真的托安东尼奥·比拉诺瓦给我捎了口信?”若安·阿巴德说,他从卡塔利娜纤瘦的手指引发的激情中清醒过来,她正把手指伸进他的头发缝里捉虱子。

“好吧,世界不大,后会有期。”传来一个粗犷的男人的声音,近视记者发现几条黑影向他们走来。其中最矮的一个拿着一块红色的东西,大概是头巾,站在胡莱玛面前:“我以为狗崽子在山上将您杀死了呢。”

是讹诈吗?记者是来敲竹杠吗?男爵扫兴了,他觉得解释那么神秘的事情、费那么多的唇舌有点俗不可耐。

“他们没有杀我。”胡莱玛回答。

“可我需要了解您所知道的事,”记者迅速地以知情者的语气打断了他,“您知道许多事,还曾经给他们运去了几车面粉,送过牛群。您曾经同他们有接触,还和帕杰乌谈过话。”

“我很高兴,”那男人说,“否则就太遗憾了。”

“我不想再听下去了。”男爵说,“我说过了,卡努杜斯对于我来说是一个痛苦的话题。”

“他爱上了她,要把她带走了。”近视记者很快想到。他两手捏了一把汗。他要是将胡莱玛带走,矮子就会跟他们去。他哆嗦起来:想象自己孤独一人,半瞎着眼,半死不活,磕磕碰碰,提心吊胆地挣扎。

“关于首都招魂术中心派遣的招魂团回到里约热内卢的事,这个中心想依靠巫术的魔力帮助政府军灭绝甲贡索人。好了,他们已经乘坐‘里约维尔梅奥号’回到了里约市,带着三条腿的桌子、玻璃球和乱七八糟的东西。从那以后,就一点消息也没有了。结束还不到三个月。”

“除了小个子,您还带来了另一位伙伴,”他听那男人说道,像称赞,又像嘲讽,“好吧,再见了。好耶稣保佑。”

“自从脱离了政界,我就不读报了,”男爵说,“连我自己的报纸也不读。”

胡莱玛没有回答。近视记者缩在那里,小心地等着——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人家踢他一脚、打他一拳或啐他一口。

“但那些形容词是大家喜欢用的,至少人们是那样想的。”记者说道,好像没听见他的话,“现在,一句话也甭说了。在智利街的咖啡馆,在市场上,在酒吧间,还有人议论卡努杜斯吗?人们更喜欢谈论被圣丽达·德卡西亚孤儿院院长夺去童贞的幼女,要么就谈论西尔·利玛医生的抗梅毒药丸,或者克拉尔克斯商店最新出售的俄国肥皂或英国皮鞋。”他看看男爵的眼睛,后者在他的近视眼中看到了愤慨和恐怖。“关于卡努杜斯的最新消息刊登在十二天前的日报上。您知道是什么吗?”

“这不是全部,”一个与刚才不同的声音说,一秒钟后,他听出了这是若安·阿巴德,“皮革仓库里还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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