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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已经通过了防线。”尼古拉斯说。
“是的。可是如果枪声……”她说,分着布丁。又是一声枪响。这次明显更响了。
他们开始吃布丁。
“他们睡了吗?”她问。
又一声枪声。这一次枪声中夹杂了一声狗叫。
“我们还是吃完晚餐吧。”她说。但她说得太明显了,埃莉诺觉得她可能是在担心孩子们。他们在厨房里。刚才她经过厨房的时候看到他们了。
“汉普斯特德。”尼古拉斯说。他掏出表。深深的寂静,什么都没发生。埃莉诺看着头顶弧拱的石块。她注意到角落里有一张蛛网。又是一声枪响,随着一阵风声传来。这次就在他们头顶。
他们的样子看起来都像是在等着有事情发生。玛吉端进来一盘梅子布丁。
“是维多利亚堤岸。”尼古拉斯说。玛吉放下盘子,走去了厨房。
“现在呢?”萨拉说,勺子在手里直立着。
深深的寂静,什么都没发生。尼古拉斯看着表,仿佛在测定枪响的时间。埃莉诺觉得他有点怪,像医生,还是像教士?他戴的表链上挂着一只海豹。对面的箱子号码是1397。她一切都看在眼里。德国人此时一定就在外面。她感到头顶上有一种奇特的沉重。一、二、三、四,她看着头上灰绿色的石块,数着。接着传来一声巨大的爆裂声,就像是闪电在空中炸开。蛛网震颤着。
“到这儿来。”他领他们进了地窖。地窖很大,天花板和石墙都像是教堂地下室,所以给人一种潮湿的教堂的感觉。这里用作储煤,也作酒窖。正当中的灯光照在闪亮的煤堆上,旁边的石头架子上摆着稻草裹好的酒瓶。这里有一股酒、稻草和湿气混杂的霉味。从餐厅下来,这里感觉阴冷。萨拉从楼上拿来了被子和晨衣。埃莉诺拿了件蓝色晨衣裹上,感觉舒服了不少;她裹着晨衣坐着,盘子放在腿上。非常冷。
“在我们头顶。”尼古拉斯说,抬头看着。他们都抬头看着。随时会有炸弹落下来。死一般的寂静。在寂静中他们听到玛吉在厨房里说话的声音。
“拿上你们的盘子。”他说。
“什么都没有,回去睡觉。”她非常平静安抚地说。
这时里尼进来了。
一、二、三、四,埃莉诺数着。蛛网在摇摆。她双眼紧盯着某个石块,心想,那石头可能会落下来。这时又是一声枪响。枪声要微弱些——更远些了。
“是孩子们……”萨拉说。他们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声。
“结束了。”尼古拉斯说。他咔哒一声关上了怀表。他们全都在硬木椅子上转着动着身子,就好像刚才全都抽筋了。
她似乎觉得他们正在说些什么非常有趣的事情,但她记不起是什么了。他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接着他们听到楼梯上一阵缓慢的脚步声。
玛吉进来了。
“一个人被击中的可能性非常小。”她说,“我们刚才正在谈什么?”她问。
“好了,结束了。”她说。(“他醒了一会儿,不过现在又去睡觉了。”她低声对里尼说,“宝宝一直没醒。”)她坐了下来,接过了里尼一直帮她拿着的盘子。
“一点都不。”她说。她本来想捏碎一片面包,向他表示她感觉很自在;可是既然她不害怕,这样做似乎并无必要。
“现在我们吃完布丁吧。”她用正常的语调说。
她坐了下来。“你怕空袭吗?”尼古拉斯问她,脸上带着好奇的表情,“每个人都不一样。”
“现在我们要喝一点。”里尼说。他查看了一瓶酒,又看了另一瓶,最后拿起了第三瓶,拿晨衣下摆仔细擦干净。他把酒放在一个木箱上,他们围坐成一圈。
“我们是不是该请人们进来?”她转头问道。可当她回过头时,老妇人已经不见了。那两个男人也不见了。街道上这时候空无一人。对面的屋子里窗帘都关得严严的。她小心地拉上他们自己的窗帘。等她回到桌前,桌上艳丽的瓷器和灯,似乎都笼罩在一圈亮光之中。
“还不算厉害,对吧?”萨拉说。她伸着酒杯,椅子往后跷着。
他们听到街上车轮飞奔的声音。似乎所有东西都在飞跑着经过。人行道上响起了脚步声。埃莉诺起身,微微拉开了窗帘。地下室比人行道稍低一些,因此她只能看到人们经过栏杆时的腿和裙摆。两个男人快速走过,然后是一个老妇人,她的裙摆左右摆动。
“是,可我们都吓坏了。”尼古拉斯说,“看——我们全都脸色煞白。”
“德国人……”门关上时埃莉诺说。她感觉好像是某个无趣的讨厌鬼打搅了一场有趣的谈话。眼前的色彩开始淡去。她一直盯着那把红色的椅子。就在她看着时,椅子失去了光辉,就像是底下的一盏灯被熄灭了。
他们互相打量着。他们披裹着棉被和晨衣,配上灰绿色的墙壁,个个看起来都脸色发白发绿。
“又一次空袭。”玛吉站起身说。她离开了房间,里尼跟在后面。
“也有光线的原因。”玛吉说。“埃莉诺,”她看着她说,“看起来像个女修道院院长。”
“是德国人!”里尼说,“该死的德国人!”他放下刀叉,厌烦的动作有些夸张。
深蓝色的晨衣遮挡住了她的晚装上愚蠢的小装饰、丝绒小系结和蕾丝,让她看起来好看了不少。人到中年,她脸上的皱纹就像一只旧手套,因为手的各种动作,手套上已经生出了不计其数的细纹。
号角声又响了。
“乱七八糟的,我吗?”她说,手伸向了头发。
她一说出口就知道是什么了。
“没有,别碰。”玛吉说。
“是河上的雾笛?”她问。
“空袭前我们在谈些什么?”埃莉诺问。她再次感觉到他们被打断的时候正在说着非常有趣的话题。可这么一中断全打乱了,他们谁也记不起来当时在谈些什么。
“不,不!”她喊道,就好像有人给错了她谱子。号角声再次响起。
“好了,现在结束了。”萨拉说,“让我们来祝酒吧——致敬新世界!”她喊道。她手一扬举起了酒杯。他们全都突然非常想说话,想大笑。
突然响起一声悠长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