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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要花上很长时间,但我们快要完成了,”他说;“它尚待巩固。”
然而,她深谙守时的规矩,所以不管脸上挂着什么样的表情,她必须得加入晚餐。
“而这些人根本看不见!”克拉丽莎大声讲道。
随着晚餐时间的临近,陌生人的到来再一次让蕾切尔清醒地意识到,她必须得换身裙子。大钟的声音敲响时,她依然靠坐在自己铺位边,脸盆架上的小镜子倒映出她的头与双肩。镜子里,她的表情紧张又忧郁,因为她已经得出了个沮丧的结论:自达洛维夫妇到来后,她脸上的表情就不是她想要的,而且十之八九再不可能变成为她想要的表情。
“创造一个世界需要各种各样的事物。”她的丈夫说。“如果没有一个反对党,那么政府也不会存在。”
她将桌子上的长绒桌布迅速地扫了下去。房间的面貌得到了惊人的改善。
“迪克,你比我强,”克拉丽莎说,“你看到了全局,而我只看到了这儿。”她按着他的手背说道。
“要是有人能给男人们一间屋子让他们自己坐着去,那可真是太好了。扶手椅可是重要的东西——”她开始把它们推到各处。“现在这儿看上去还像个火车站酒吧吗?”
“那是我的工作,我试着在晚餐时解释的。”
尽管这一幕看似短暂,这段插曲依然令人苦恼。每一个人,从乘务员格赖斯先生,到里德利他自己,都多多少少被打扰到了。几分钟后,蕾切尔走过吸烟室,找到了正在挪动扶手椅的海伦。她一心忙于布置,见了蕾切尔,吐露了一番:
“我喜欢你,迪克,”她继续说,“因为你始终如一,而我是个感情用事的人。”
“那儿瞧着真像惠斯勒的画啊!”她高声说,与蕾切尔握手时朝海岸挥了挥手。蕾切尔只能趁机看了一眼旁边的灰色群山。紧接着,威洛比就为她介绍了契莱太太,由她将这位女士带进她的客舱。
“不管怎么说,你是个漂亮的人,”他说道,目光更为深沉,凝视着她。
“等着我在彼得堡或是德黑兰传来消息吧,”他站在旅行者俱乐部的台阶上转身向大家挥手告别道。可是东方爆发了一场大病,俄罗斯爆发了霍乱,而且听上去并不太妙的是,里斯本也出现了疫情。他们已经游历了法国;他制造中心做了停顿,在那儿写了封介绍信,就被领着参观了几个工厂。他还将所见所闻详实地记录在了一本口袋本上。他与达洛维太太在西班牙骑了骡子,因为他们想要了解农民是怎么过日子的。比如说,他们造反的时机成熟了吗?达洛维太太坚持要在马德里多待两天拍些照片。最终,他们到达了里斯本,在那里度过了六天,在之后一本私下披露的刊物中,他们将旅行描述为“独一无二的趣味”。理查德谒见过几名大臣,并预测说不日会有一个危机,“政府的基石已经腐败不堪。可该怪谁呢,等等等等。”而克拉丽莎则检视了一番皇家马厩,拍了几张快照,有被放逐了的人还有破损了的窗户。她还做了其他事情,拍摄了菲尔丁的坟墓,解救了一只被某个恶棍捕获的小鸟,“因为在有英国人长眠的地方,一想到有任何东西被困在笼中,总有人会对此深恶痛绝的。”日记里如此写道。他们的旅途彻底打破了常规,没有遵循任何周详的计划。《泰晤士日报》的外国记着们认定他们的路线史无前例。达洛维先生想要去看几把枪,还认为非洲海岸远比故国民众想象中的要动荡的多。出于这样的原因,他们想要一艘慢得出奇的航船,要舒适,因为他们是糟糕的水手,但不必奢华。那艘船会在一些个港口靠上一两天装煤,这时达洛维夫妇就能自顾自地去游览。他们发觉自己被困在了里斯本,一时还登不上那艘符合心意的大船,这时他们却听说了尤弗罗西尼。不过他们也听说了她只是艘货船,只有经过特殊安排才会接收乘客。她的主要业务是将谷物、棉和煤一类的干货运到亚马逊地区,再把橡胶带回家。然而“经过特殊安排”这几个字给了他们莫大的鼓舞,因为他们正是来自一个几乎所有事情都经过(也可以说都可以)特殊安排的阶级。这样一来,理查德只需要给格伦纳威勋爵写张便条,在开头题写上他的头衔;去找老可怜杰克逊;去跟他说达洛维太太是如何如何,他又是遭遇了这些那些,他们想要这样那样。这就搞定了。他们愉快欣慰地分了手。就这样,一周之后,一艘载着达洛维夫妇的小船在暮色中驶近了。三分钟不到,他们一同站上了尤弗罗西尼的甲板。他们的到来无疑造成了一阵骚动。几双眼睛都看向了达洛维太太这位高挑纤瘦的女人,她周身裹着皮草,脸上遮着头纱。而达洛维先生则是个中等个儿,身形健壮,打扮得像个秋日荒野上的户外运动家。除了达洛维先生随身带的一只公文箱,他妻子带了一只化妆盒,里面应该是收着一条钻石项链以及银色盖子的瓶瓶罐罐。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只深棕色的皮包没多久就包围了他们。
“你是这么想的,是吗?那吻我吧。”
实际上,达洛维夫妇发现自己困在了里斯本,茫然无助。他们已经在欧洲大陆上旅行了几周,主要是为了帮达洛维先生拓宽思路。他在国会为国家效命时,政治生涯中出现了一次原因不明的事故,达洛维先生正在尽最大的努力在国会之外的地方为国效命。就此而言,拉丁国家是个相当好的去处,虽然东方无疑本来会是个更好的选择。
他热情地亲吻了她,那封写到一半的信滑落到地上。他把它捡起来,不打一声招呼便读了起来。
可显然是出于某些原因,尽管威洛比表现得副怒气冲冲,可他还是相当乐意地让步了。
“你的笔呢?”他问。随后他遒劲的小字加入了进来:
“理查德·达洛维先生”,温雷丝继续说道,“看着是位绅士,自认为当过国会议员,妻子出身名门,他们就可以尽情地提要求。总之,他们说服了小杰克逊。说是非要捎上他们一程不可——拿出封来自格伦纳威勋爵的信来,要我私下里帮个忙——他们驳回了杰克逊提出的所有反对意见(反正我也不信它们会有多大作用),所以我看现在也别无选择了,只能让步。”
来自R.D.:克拉丽丝没跟你说她在晚餐时是多么光彩照人,她强势地下定决心提出要学习希腊字母表。我想趁此机会补充说,我俩在异国他乡玩得十分开怀,真希望我们挚友(你和约翰,我是说)的加入能令这次旅行如期许的那般完美尽兴,并发人深省……
到了那个点,他再次出现了。只见他拎着箱子,一脸倦容与不耐。他显然是饿了,渴了,冷了,想要立刻来上一杯茶。他搓着手,向大家讲述自己一天的奇遇:他是怎样撞见在办公室镜子前梳理胡子的老可怜杰克逊的,杰克逊自己都没料到会碰见他,一大早就给他带来一堆差使,因为很少有人会碰到他;之后威洛比又请他吃了顿午饭,他们喝了香槟还吃了圃鹀;他还去拜访了杰克逊太太,她胖得不得了,可怜的女人,不过她好心地问候了蕾切尔——上帝啊,小杰克逊懦弱地向他吐露了件烦心事——好吧,好吧,一切无事,他想着,要是刚下达的命令随即就会被违反,那提出来还有什么意义呢?他坚决表示这趟旅途不会捎带旅客。说到这儿,他摸索起自己的口袋,最后找到了一张卡片,猛地往蕾切尔面前的桌子上一放。她读起上面的文字:“理查德·达洛维夫妇,布朗大街23号,梅菲尔区。”
走廊尽头传来人声。安布罗斯太太正在低声说话;威廉·佩珀正用他那清楚尖利的嗓音说着:“她就是那种女士,我向来对她们毫无同情。她——”
一用完早饭,威洛比就消失在船的另一头了。他提着一只棕色的皮箱,转过头高吼,每个人都要守好规矩,他要在里斯本处理些生意,直到下午五点才能结束。
而理查德与克拉丽莎都没有就这份断言作出评论,似乎这样做会直接传到他们耳朵里的,理查德撕下一张纸。
第二日清晨传来了一阵链条被猛烈拖拽的声音。尤弗罗西尼稳健的心脏缓缓停止了跳动。海伦将头探出甲板,只见一座静止不动的城堡立于一座静止不动的山上。他们在塔古斯河的河口落了锚。海浪不再无休止地劈出新的浪花,而是反复冲刷着船的一侧。
“我常常在想,”克拉丽莎枕着一册与她形影不离的白色帕斯卡,在床上思考着,“让一个女人和一个在道德层面上高于她的男人(如同理查德之于我)生活在一起是否真是一件好事情。这让一个人变得如此依赖。我想,我对他的感觉就如同我母亲以及她同辈女人对耶稣基督的一样。这恰好表明了没有了某些东西的存在,一个人是办不到事情的。”她陷入了睡眠中,就和平时一样,十分安然舒适,但是奇妙的梦境造访了她,巨大的希腊字母在她房间中踱步。当她醒来,还笑起了自己,回想自己身在何处,希腊字母成了真人,就在不远处沉沉睡着。随后,她又想到了外面在月亮下翻腾的黑色大海。她颤抖了,想到了她的丈夫和其他人都是这次远航的旅伴。实际是,梦境并非仅在她的脑海里打转,而是接连地造访了一个个脑袋。他们都在那夜梦见了其他人,这是自然,想想他们之间的隔板真的很薄。他们从土地上升起,又在大海中央毗邻而坐,看见了对方脸上的每一个细节,又听见了他们说的每一个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