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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一天同以前的日子并不一样,虽然也很难说清到底不一样在哪里。也许是因为他们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需要完成的事情比平时要少。人们缓缓地穿过会客室。弗拉辛夫妇与索恩伯里太太小声地道着歉,回绝了请他们坐下的邀请,却在旁边站了很长时间。虽然他们不断说着,“有什么我们能够做的吗?”,但这里没有任何需要他们做的事情。
蕾切尔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花板上尖尖的影子,她竭尽心力祈祷着这个影子能够赶快挪走。然而这个影子与这位老妇人似乎被永远地固定到了她的面前。她只好闭上了眼睛。当她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但依旧身处漫无止境的黑夜。那老妇人依旧在玩扑克牌,只不过她现在坐在了一条河流下方的隧道中,而蜡烛被放在了墙面的一个小拱洞中。她叫道“特伦斯!”。随着老妇人极其缓慢地起身挪动,那尖尖的影子再一次穿越天花板挪了过来,两者一同停在了她的面前。
特伦斯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与这一切都毫无关系。他记起海伦曾经说过,无论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人们都会这样做的。她说的是对是错呢?他没有兴致在脑海中得出自己的结论。他暂时把这些事情放到了一旁,好像自己以后会再进行思考,但不是现在。那虚幻的迷雾越来越浓厚,最后令他的身体产生了一种麻木的感觉。这是他的身体吗?这真的是他自己的双手吗?
“你躺得越安稳,你的病就会好得越快,”她重复道。
这个早晨,里德利第一次感觉自己不能再继续独自坐在房间中了。他在楼下感到十分不自在,也并不了解事情的进展;但他没有离开会客室。无法安心阅读,也无事可做,于是他开始一边踱步一边低声吟诗。特伦斯和圣约翰一整个早上都在不停地忙碌着——一会儿打开包裹,一会儿拔掉瓶塞,一会儿又写下说明。里德利的诗歌与踱步声如同一段似懂非懂的诗歌叠句,潜入了他们的脑海中。
“你得试着安安稳稳地躺着,”她继续说道,“你要是躺着不动的话,就不会那么热;要总是翻来覆去的话,就会更热。希望你的体温不要再高了。”她站在那里俯视了蕾切尔好久。
他们扭打过来,他们扭打过去,
“为什么这根脚趾一直露在外面!”老妇人一边为她掖被褥,一边说道。蕾切尔并没有意识到她提到的是自己的脚趾。
时而激烈,时而僵持;
她放下蜡烛,开始整理被褥。蕾切尔突然想到,整夜坐在洞穴中玩扑克牌的女人的双手应该是冰冷的,于是她一直躲闪着那双手的触碰。
蒙蔽人们眼睛的恶魔,
蕾切尔睁开了双眼,看到海伦旁边有一位戴眼镜的护士,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庞令她模糊地回忆起了什么。她想起自己曾在教堂中见过她。“这位是麦金尼斯护士,”海伦说道。与其他人一样,那位护士露出了镇静的笑容,告诉她们很少有人会怕她。过了一会儿,她们两个都消失了。倚着枕头转了个身后,蕾切尔醒了,发现自己身处漫无止境的长夜中。这些漫长的夜晚从不在十二点就轻易结束,而是继续沿着双位数无限地延长——十三,十四,等等,直至二十,然后是三十、四十。她意识到自己对于这种漫漫长夜无能为力。一位老妇人坐在远处,低垂着头。蕾切尔微微地抬起了身子,吃惊地看到那位老妇人正借着报纸遮挡着的蜡烛光亮玩扑克牌。这景象有一种无以名状的不祥之感。她被吓坏了,不禁惊叫了起来。老妇人放下了扑克牌,用手遮挡着蜡烛的光亮,穿过房间向她走来。她越走越近,穿越过这巨大的房间,最后在蕾切尔的眼前停住了,问道,“睡不着吗?让我给你整理得舒服些。”
那天晚上终于如愿以偿。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但一切都与清晨并无二致,从白昼到深夜就像仅仅过了几分钟似的。有一天晚上,因为处于黑夜或拉上了窗帘,整个房间显得十分昏暗。海伦对她说道:“今晚有人要坐在这儿,你不会介意吧?”
如果鹿儿在草丛中筋疲力尽
第二天与前一天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对她来说,床变得异常重要,而外面的世界,仿佛离她分外遥远。那明亮、清冷的澄澈波涛似乎近在眼前,就在她的床尾翻涌奔腾。她决定一直想象着这场景,因为波涛的清新凉爽能够让她感觉好受些。海伦不离左右地陪伴了她整整一天,时不时地告诉她已经到午餐时间或是下午茶时间了。但到了第三天,所有的时间标记都被抹去了。外面的世界太过遥远了,那些纷繁复杂的声音,例如头顶传来的人们的走路声,全部都要靠着竭力回想才能记起声音的来源。三天前的所感所做所思,对她来说已经完全模糊了。另一方面,房间中的每一样东西,床,以及她自己有着健全四肢与丰富知觉的身体,却一天天愈发重要了。她已经完全与世隔绝了,无法与世界进行交流,和这具躯体一起被孤立了。
他们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但成果却没有令她满意,因为她总是把形容词放错位置。
“噢,这真让人受不了!”赫斯特喊道,随后低头审视了一下自己,仿佛刚才破坏了他们之间的约定。为了收集蕾切尔的消息,特伦斯一次又一次地爬到楼梯中间。但他得到的消息都是支离破碎的:她喝了一点东西;她睡了一会儿;她似乎更加安静了。勒萨热医生也是如此,对病情的细节守口如瓶。只有一次主动提到了自己刚刚为一位已经去世了的八十五岁老妇人切断了手腕的血管,因为她总是担心自己会被活埋。
是你那琥珀色的松散发辫;
“这种担心,”他说道,“一般发生在老人身上,很少在年轻人身上见到。”他们都对他所讲述的内容产生了兴趣;这对他们来说非常离奇。那天另外一桩离奇的事是他们全部都忘记了吃午餐,直到午后才想了起来。契莱太太服侍他们的时候,看起来也很奇怪。因为她穿了一件僵硬的印花连衣裙,袖子卷在胳膊肘上面。然而,她就如同在半夜刚被火警警报从床上吵醒似的,似乎完全没有注意自己的打扮,同时也忘记了矜持与镇静;她对他们很亲密地讲着话,就像他们是被赤裸地放在膝头照料的小孩一样。她一遍又一遍地对他们强调,吃饭是他们的责任。
用百合花编织的
因此午后的时光被缩短了,比想象中过得还要飞快。有一次弗拉辛太太打开了门,但看到他们以后又马上关上了;还有一次海伦下楼取东西,但离开房间的时候停住了脚步,低头读起了一封寄给她的信。她站在那里翻来覆去地阅读着手中的信件。那非同寻常又略带忧伤的优美姿态打动了特伦斯——就像对待其他事物一样,他把这个场景记在了脑海中以便日后回味。他们很少开口说话,而他们之间的争论似乎已经暂缓或被遗忘了。
在明亮、清冷、澄澈的波涛下,
此刻,午后的阳光已经离开了房子的正面。里德利沿着露台来回踱步,用忽高忽低地声音吟诵着一首长诗的片段。随着他的来回经过,诗歌断断续续地顺着敞开的窗子飘了进来。
一两个小时后,当海伦踏入房间的时候,突然停止了嘴里的欢声笑语,吃惊地盯了蕾切尔一会儿,然后整个人变得异乎寻常的平静:毫无疑问,蕾切尔的确是病了。当这个消息传遍了别墅中所有人的耳中,当花园里的歌声突然停歇了下来,当玛丽亚为她送水走过床边时眼神变得闪躲,她的病情得到了证实。整个上午过去了,随后整个下午也过去了。她不时地尝试努力回到平日的世界中去,但却发觉自己的高烧与不适已经使她的世界与平日的世界间产生了不可逾越的隔阂。某一时刻门开了,海伦和一位皮肤黝黑的小个子男士走了进来。他有着一双毛茸茸的手——这是她首先注意到的事情。她浑身燥热难耐,还昏昏沉沉的,因此尽管她明白这位低眉垂眼、卑躬屈膝的男士是医生,但还是没怎么回答他提出的问题。另外一个时刻,门又开了,特伦斯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为了表现得自然,脸上带着笑容,但在她看来那笑容显得过于镇静。他坐了下来,轻抚着她的双手对她说着话,直到她因为同一个姿势躺了太久而感到难受,才翻了个身。当她再度抬起头的时候,发现特伦斯已经走了,海伦正在旁边陪着她。这倒没关系;当明天一切恢复正常以后她还会见到他的。在这一整天中,她主要的事情就是试着回忆那几句诗歌:
佩奥尔与巴力姆
蕾切尔上了床。她感觉自己在黑暗中躺了好久,最后终于从透明清浅的睡眠状态中苏醒了过来。她望着面前明晃晃的窗户,记起了自己因为头痛的缘故上床休息,海伦告诉她醒来就会不痛了。因此,她觉得自己此刻已经恢复了健康。与此同时,她感觉到房间的墙壁白得刺眼,而且不是平坦笔直的,稍微有些弯曲。她又将目光转向了窗外,但看到的景象也并没有令她感到安心。窗帘中鼓满了风,又缓缓地消散,绳索随之在地面上拖拽,发出了轻微的响动,听起来仿佛是动物在房间中行走,令她感到有些恐惧。她闭上了双眼,头上的脉搏剧烈地跳动着,伴随着刺穿前额的一阵疼痛,每一次似乎都是对神经的一下重击。此刻的头痛可能与入睡前的并不一样,但她切实地感受到了它。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希望床单的凉爽可以将自己治愈,并且希望再次睁开双眼时,房间能够变回往常的样子。在经过一番徒劳的尝试后,她决心忽略这疼痛,假装自己并没有头痛。她握住床架上的铜球,下床站了起来。起初她感到铜球一阵冰凉,但很快就变得与她的掌心一样温热了。由于头部与身体的疼痛,再加上地板的晃动,站立与行走比躺在床上更不好受,于是她再次躺了下来;但尽管刚刚躺下的时候她感到了一阵通体舒畅,但马上就感觉到与站立一样痛苦不适。她接受了自己不得不整日躺在床上的事实,于是把头靠在枕头上,放弃了今日的欢乐时光。
抛弃了他们暗淡的庙宇,
安布罗斯太太沉着镇定地建议她去上床休息,并且补充说,如果整天坐着,并且还总在炎炎烈日下跑出去的话,她很难不犯头痛,但上床休息几个小时以后肯定就会痊愈了。就如同他前一刻无缘无故产生的消沉情绪一样,她的这番话让特伦斯无缘无故地感到了安心。海伦与大自然给人的感觉一样,残酷无情却又令人愉快,能够压制住这突如其来的头痛。而且,她也有着与大自然一致的理智,值得被人信赖。
与那猛击两次的巴勒斯坦之神
他们握着彼此的手,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在这期间,他几乎感到内心的沮丧与不幸给自己带来了身体上的痛苦;他似乎听到四周充盈着玻璃破碎的清脆声响,随着玻璃的坠落,他被暴露在了露天之下。然而在两分钟后,他觉察到她并没有与他一样感到沮丧,只是比平时显得更为无精打采与昏昏沉沉罢了。于是他重新振作起来,询问蕾切尔他们能够做些什么缓解她的头痛。
以及月亮般的亚斯塔罗斯——
“你头痛?”他问道。
这些诗句令这两位年轻人都感到十分不安,但他们不得不忍耐着。随着夜幕的降临,夕阳的余晖在遥远的海面上闪耀。一想到白天已经快要结束,而夜晚即将来临,特伦斯与圣约翰不约而同地感到了一种绝望的情绪。下面镇子的灯光一盏接一盏地亮起,这令赫斯特再次产生了那种可怕而糟糕的渴望——打破现实世界,痛快哭泣。随后契莱太太点亮了灯光。她解释说,玛丽亚在开瓶子的时候笨手笨脚地划到了胳膊,伤得很严重,但她已经给她包扎好了;这里还有这么多事情要忙,真是太不幸了。契莱太太自己因为脚上患了风湿病,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但在她的眼里,留意仆人那不听使唤的躯体却纯粹就是在浪费时间。夜晚时光在继续流淌。勒萨热医生出乎意料地来了,在楼上待了很久。中间下了一次楼,喝了一杯咖啡。
她坐起身,就像刚才决定的那样说道,“我的头很痛,所以我要进屋去了。”虽然还没有读完下一诗节,但他立刻放下了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