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吉尼亚·伍尔芙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爱米文学网aimiw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她病得很严重,”在回答里德利的问题时,他说道。说这话的时候,他以往的恼怒情绪都消失了,语气既严肃又正式,但同时也充满了以前从未有过的关切。他又上了楼。剩下三个人坐在会客室中。除了时不时做出的一两个不自觉的细微动作,以及立刻住口了的半声惊呼,此刻的里德利十分安静,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了起来。仿佛这是他们三个最后一次为了某件确切的事情面对面地坐在一起。
此刻她还是头痛;无论把头转向哪个方向都能感觉到疼痛。
快到十一点的时候,勒萨热医生再一次出现在了房间中。他十分缓慢地走近他们,并没有马上开口。他先是看了看圣约翰,又看了看特伦斯,最后对特伦斯说道,“休伊特先生,我认为你现在应该上楼去看看。”
铭记于心!
特伦斯马上站起了身,而其他两人继续坐在那里。勒萨热医生一动不动地站在他们两个中间。
这银湖的女神,
契莱太太站在外面的走廊上,口中念念有词,“这太糟糕了——太糟糕了。”
圣洁地聆听着,
特伦斯没有注意她;他听清了她口中的话,但没有往心里去。一路上楼,他不停地自言自语,“这种事不会发生在我的身上。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在我的身上。”
是你那琥珀色的松散发辫,
他古怪地盯着自己搭在楼梯栏杆上的手。楼梯很陡,他似乎要花费很长时间才能爬到尽头。他没有任何激烈的情绪,即使知道自己应该感觉到什么,但还是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当他打开门时,看到海伦正坐在床边。桌子上的烛光被遮挡着。房间中虽然到处都是东西,但却十分整洁。微微传来了一股不太难闻的消毒剂味。海伦站了起来,沉默地把自己的椅子让给他。当错身而过的那一刻,他们的目光在一个奇特的高度相遇了,他惊异于自己双眼的格外清晰,以及他们内心深处那种深沉的平静与忧伤。他在床边坐了下来,随后听到门被轻轻地关上了。他与蕾切尔单独在一起了,以前他们独处时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又涌上了他的心头。他望着她。他预感自己会在她的身上发现一些可怕的改变,但实际上并没有。她看起来的确非常瘦弱,但是在他看来,虽然她非常疲惫,却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她看见了他,并且认出了他。她微笑着对他说,“哈啰,特伦斯。”
用百合花编织的
那遮挡在他们之间的帘幕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在明亮、清冷、澄澈的波涛下,
“嗯,蕾切尔,”他用惯常的声音回答道。这令她睁大了眼睛,脸上露出了往常的微笑。他亲吻了她,握住了她的手。
你坐在那里聆听
“没有你的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他说。
美丽的萨布里纳,
她依旧微笑地看着他。但很快眼中就露出了疲惫或困惑的神情,随后她又闭上了眼睛。
尽管特伦斯刚刚那么说过,但这些词语似乎充满了深意。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聆听这些诗句变成了一件痛苦的事情。它们听起来是如此奇怪,每个词语都表达着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意思。蕾切尔怎么也无法集中注意力,在听到“石边”、“洛克林”和“布鲁特”这些稀奇词语的时候,眼前却浮现出了一连串与本意无关、但令她倍感不快的景象。在酷热高温与滚滚热浪的作用下,花园看起来也有些奇怪——树木不是太近就是太远。她觉得自己似乎头疼了起来,但她又不太能确定。于是她犹豫着是要现在告诉特伦斯,还是让他继续朗读下去。她决定等到他读完这节诗再开口。如果那时转头的时候切实地感觉到了头痛,那她就要用非常平静的语气告诉他,她的头很痛。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拥有了完美的幸福,”他说道,继续握着她的手。
从父亲布鲁特的手中接过权杖。
在昏暗的烛光下,无法看清她脸上的表情变化。一股巨大的平静感充满了特伦斯的内心,他不愿挪动也不想说话。前几日那可怕的痛不欲生与如梦似幻结束了,现在他进入了完美的现实世界与气定神闲之中。他又能够毫不费力和从容不迫地进行思考了。他坐在那里的时间越久,就越能清楚地感受到平静浸入了他灵魂的每个角落。他一度屏住了呼吸,专心致志地侧耳听着;她还在呼吸;他继续思考了一会儿;他们似乎在一同思考;除了他自己以外,他似乎也是蕾切尔;然后他又侧耳听着;不好,她停止了呼吸。一切变得更好了——这就是死亡。它不是任何东西;只是停止呼吸而已。它就是幸福,是完美的幸福。他们现在拥有了一直梦寐以求的团聚,而这对活着的他们来说却是天方夜谭。“从来没有两个人像我们这般幸福,也从来没有人像我们这般相爱。”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这番话究竟是自己在心中思忖的还是大声说出口的。
她曾是洛克林的女儿,
在他看来,他们圆满的团聚与幸福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在房间中逐渐扩大。他在世间再也没有未尽的心愿。他们拥有了永远无法被夺取的东西。
萨布里纳是她的名字,这个纯洁的处女;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走进了房间。过了一会儿,可能是片刻之后也可能是几个小时以后,他感到身后有一只手臂。那双手臂环绕住了他。他不想被拥抱,也不想被难以理解的耳语所打扰。他把蕾切尔已经冰凉的手放到了床单上,起身离开椅子,走到了窗边。窗帘没有被拉上,因此可以望见月亮,以及照耀在波浪表面的那一道长长的银色丝带般的月光。
傍身石边沿着塞文河的潺潺溪流轻轻摇曳。
“这是为什么呢,”他用平常的语气说道,“看看月亮。月亮周围有一道光环。明天要下雨了。”
他读道,
那双不知道是来自男人还是女人的手臂,再一次环绕住了他;并且轻轻地将他推向门口。他自己转过身,在那双手臂前大步地向前走去。仅仅因为有人死了,大家就表现得这样奇怪,这让他感到有一丝好笑。他可以按着他们的期望离开这里,但他们无法打扰到他的幸福。
一位温柔的仙子离此不远,
当他看到屋外的走廊和放着杯盘的桌子时,突然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他永远也见不到蕾切尔了。
午后非常炎热。在这炎炎夏日中,海岸上浪花的拍击声听起来仿佛是某只疲惫动物的反复叹息,甚至遮阳棚下露台的砖块也摸起来是烫手的。一股股热浪在干枯的小草上空不断地翻滚。石盆里的红色花朵随着热浪的侵袭垂下了头,而几周前还在绚丽绽放的白色花朵此时也已经枯萎了,变黄了的边缘蜷缩着。只有南方那些坚忍不拔、不屈不挠的植物,带着如同从脊骨上生长而出的厚实叶片,依然挺立着身子,与似火骄阳顽强地抗争。天气炎热得让人不想开口讲话,而找到能够让人沉浸其中从而抵御似火骄阳的书籍也并不容易。在试着翻了几本书又扔掉以后,特伦斯此刻正在大声朗读米尔顿。他认为米尔顿的词句具有实体与形状,因此不需要费心理解,仅仅靠聆听就能够完全明白内容。
“蕾切尔!蕾切尔!”他尖叫起来,试图冲回到她的身旁。但是他们阻止了他,把他推过走廊送到了一个远离她房间的卧室。在楼下可以听到他试图挣脱时脚步踏在地板上的砰砰巨响,接着又传来了他的呼喊声,“蕾切尔,蕾切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