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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设你在元宇宙中遇到了一个人，你怎么知道那个人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
“行吧——那么？”
“太疯狂了。”
“只是猜测，”K夫人说，“为了说明问题而已。”
“是吗？鬼魂没有实体，但有能量——并且存在——能以另一种形态出现。在元宇宙中，我们都是另一种形态。亡灵会加入我们。”
“你怎么知道我有前妻？”
“为什么？”
她不耐烦地看着我茫然的脸，“你怎能知道你在虚拟世界里遇到的是谁，或者恕我直言，是什么东西？当然，是有冒名顶替的可能——为了保护所谓现实中的‘真人’，我们是有相关规定的，比方说，你不会希望前妻假扮成新欢来跟踪你。”
“亡灵都很孤独。”
“我敢说是这样的：通过人工制造出我们的非实体世界——也就是所谓的‘元宇宙’，一个定点——不能称其为某个地方——而是我们只能用数码分身存在其中的一个定位，能让我们的神志进入一个不依赖物质世界而存在的现实——我们这样做的同时，就出乎意料地为亡灵创造了一个机会。你明白吗？”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轮廓线有没有波动？这个房间显得很清晰，但K夫人的身影失焦了。我揉了揉眼睛。“但亡灵已经死了！死人没了。”
我打断了她的话。她不太高兴，等了一会儿。
K夫人笑出声来，“但愿生命——我应该说，但愿死亡——能如此简单就好了。”
“你是说聚会上有一些鬼？”
“爱斯梅拉达是谁？”
“几夜之前，”K夫人说，“我在意大利威尼斯参加了一个聚会。你懂的，虚拟世界里的威尼斯，其实，那个城市长久以来都在自我仿造。在我看来，那场聚会上的人，并非每一个都能追溯到一个实体本源。”
她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想再试一次吗？也许你会有更多的发现？”
K夫人凝视我。眼神冷峻。她是个相貌俊朗的女人，但没有亲切感。我坦诚地说起很可能是鬼灵显形的经历，她却好像不惊讶，也不为此高兴。她抿了一小口水。
K夫人死死地盯着我看。房间里的空气死寂不动。我有种感觉，好像有一层薄膜蒙住了我的鼻孔，薄得像肥皂泡，却让我呼吸困难。我必须呼吸。
“那我看到的是什么？”
我们移步到客厅。百叶窗紧闭，蜡烛燃着，炉火熊熊。我疑惑地看向K夫人。
K夫人说：“你描述的那个人不是我请来的。我没有看到她。”
“就当是博物馆开放前的彩排。”她说，“现在，请戴上耳机，你将回到昨晚的位置。发生的一切都存档在设备里。”
她请我进屋。我们走进了她的办公室——在这栋老宅后面扩建出来的一套现代房间。
“当时我在楼上，”我说，“和爱斯梅拉达在一起。”K夫人已不见踪影。
我问：“爱斯梅拉达是谁？”
笨重的耳机。触感手套。太可笑了。这就是个3D视频游戏，而已。
过了一个多小时，我一直在街上踱来踱去，查看手机，但愿不会因为闲逛而被捕——街灯上的警示牌上赫然写着“禁止闲逛”，然后，我看到了K夫人，她正自己开了门要进屋。我叫住了她。她转过身，认出了我，面无表情。
我身着晚礼服。屋里还有别人，他们又一次没有注意到我。我从他们身边走过，上楼，来到卧室门口。我能听到里面有动静。我敲门。
去西十街的路上，任何物事都没有吸引我的注意力。庸碌城市里的无名小卒。我们擦肩而过，好像彼此都是幽灵。这座城市本身就是迷失者的国度。
“请进！”
所以，事情就这样结束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也不重要了。我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加苏打水，心思恍惚地望向窗外。我看到的不是一排排的汽车，而是爱斯梅拉达。女身。兽首。兽身上顶着一颗女人头。浓密的头发。绿色的眼睛。然后，好像有人在迫使我似的，好像有人把大衣递到了我手里，我把大衣穿上了。
爱斯梅拉达正在穿衣服。她的衣裙不整，半遮半掩。我感觉到昨晚的那种寒战。她让我帮她，我就把她裙子后面的钩子一一扣上。裙子的深V开口露出了倒三角形、长长的一片光滑的肌肤。我爱抚之，亲吻之，感受着支撑在体肤下的肌肉。她转而吻我。她的嘴唇饱满，双唇微启。那双绿眼睛。眼底是黑色的细纹。她吻得我嘴唇发麻，像是夹在电栅栏中似的。我想把她抱得更紧，但她抽身而出。
说到做到，我全神贯注于工作，几个钟头飞一般地过去，不管我们快乐还是悲伤，精力爆棚还是半死不活，分分秒秒总会过去。大约五点时，透自然会社的秘书发来一封电邮，通告说昨晚没有发现灵异现象，本次活动就此告终。
“我们下楼去，好吗？”她说。
低头看向自己画下的画面时，我只觉得嗓子眼发干，双手抖个不停。那不是一个女人，而是蹲伏在地的东西：长长的脊骨，绷紧的侧腹，头向后扭，张开的嘴在嘶吼。我从笔记本上撕下那一页，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然后飞快地离开。我要回家，冲洗腋下的汗水，然后忙点工作上的事。
我对着黯淡的镜子查看自己。看起来不错——只是肩膀有点模糊不清。肯定是技术问题。我猜想，这套系统还在调试中。
找到长椅坐下后，我喝起了咖啡，拿出放在衣袋里的随身笔记本。我在脑海中看到了爱斯梅拉达。纤瘦的体形。狂野的长发盘成发髻。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她，仿佛她正向我走来。于是，我直视前方，开始速写。这是我用来阻止思维干扰想象的技巧。速速画下的不是我以为我看到或我希望看到的，而是内心的双眼之所见。真相。我的手飞快地勾勒出强有力的线条。就这样。画好了。
到了楼下，他们都想和爱斯梅拉达交谈。酒红色的长裙，盘起的头发，你会觉得她的衣裙只是暂时让人分心的干扰。
一个疏忽，以及好几个噩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