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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一个伟大的时代啊。”他说道。
乔说:“德国人在非洲做的一切,我希望会发生在英国人头上。”他断然说道。
“是否把这句话也录下来,先生?这是函电的内容吗?”她迟疑地打开录音机。
“你现在怎么看英国人?”她犹豫地问道。
“我在跟你说话。”田芥先生说。
他的哥哥们在一九四四年被杀害了,是被英国的突击队员绞死的,就是那些在轴心国后方活动的长途沙漠突击队。在战争的最后阶段,眼看同盟国不能取胜,这支部队变得疯狂至极。
艾芙莱吉恩小姐笑了。
“你的两个哥哥还活着吗?”朱莉安娜问。
“把我的录音往后倒。”田芥先生说。
乔刮完脸,又冲了很长时间的热水澡。这当儿,他给朱莉安娜讲了一点那次战役的事,但不是朱莉安娜想要听到的那种。他的两个哥哥参加了埃塞俄比亚战争,当时他只有十三岁,在自己的家乡米兰加入了法西斯青年组织。后来,他的哥哥们加入了少校里卡多·帕尔迪的炮兵精锐部队。二战爆发的时候,乔和他们并肩战斗,都在格拉齐亚尼的麾下。他们的装备简直糟透了,特别是坦克。英国人把他们击垮了。他们手无缚鸡之力,甚至有些高级军官也是如此。坦克门得用沙包堆住,不然就会自动打开。但是帕尔迪少校把废弃的炮弹回收,打磨上油之后,再把它们发射出去。他的炮兵部队阻止了一九四三年韦弗尔将军坦克部队的拼死推进。
磁带轮转了起来。然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金属般的细小声音,从两英寸的扬声器里传了出来。“……鲍曼先生为把德国人民从国内外敌人手中解救出来的种种壮举……”磁带轮向前滚动的时候,他听到了昆虫般的吱吱叫声。他想,应该是磁带表面的刮擦声。
“能给我讲讲那次战役吗?”当他重又回到盥洗室刮脸的时候,朱莉安娜问。
“结尾我想好了。”磁带轮停下来的时候,他说道,“在这项事业中,日耳曼人决心奉献自我,牺牲自我,创造任何人都无法磨灭的历史。”他停了下来。“我们都是昆虫,”他对艾芙莱吉恩小姐说,“摸索着爬向某种可怕的或者神圣的东西。你同意吗?”他鞠了一躬。艾芙莱吉恩小姐拿着录音机坐在那儿,也微微鞠了一躬。
“是拜尔莱因将军颁发的。那时隆美尔已被调往英国,去结束那里的战事。”他的声音很平静。但他的手又开始捋前额,手指压陷头皮,像是习惯性的神经痉挛。
“把这发出去,”田芥先生吩咐说,“签上名什么的。把句子润色一下,如果你愿意的话,让这封函电表达某种意思。”艾芙莱吉恩小姐起身离开的时候,他又补充说:“或者干脆什么意思也不表达。随便哪一种,你来决定。”
“我只是看一看。”朱莉安娜解释说,“我以前从没看过这个。是隆美尔亲自给你别上的吗?”
艾芙莱吉恩小姐打开办公室的门,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她把勋章从盒子里拿出来的时候,乔正好从盥洗室里出来。她猛然意识到他出来了,心虚地吓了一跳。但他似乎并没有生气。
艾芙莱吉恩小姐走了以后,他开始处理一天的日常事务。但几乎就在同时,内部通话机响了,拉姆齐先生说:“先生,贝恩斯先生来电话找您。”
你的确在开罗打过仗,当她看到盒子里放着的二级铁十字勋章时这样想到。勋章正面刻着字和日期——一九四五年六月十日。不是所有参战的人都能得到这枚勋章,只有那些勇敢的战士才有。我想知道那时你究竟做了些什么……当年你才十七岁。
好,田芥先生想。我们可以开始重要的会谈了。“把贝恩斯先生的电话转过来。”说着他拿起电话。
在一张椅子上,整齐地放着一摞乔的东西——衣服、一个小提箱和一些个人用品。朱莉安娜注意到,其中有一个丝绒盒子,有点像眼镜盒。她打开盒子,往里面瞥了一眼。
“田芥先生。”贝恩斯先生说道。
朱莉安娜离开盥洗室,回到客厅整理床铺。她的动作飞快。
“下午好。因为鲍曼总理逝世,早上我突然有事外出。但——”
名字很洋气,她羡慕地想。她感到脸上发热。“我真蠢。”她说道。一个意大利人,三十四岁,来自纳粹阵营……肯定参加过二战,但是在轴心国一边。他在开罗打过仗。这个文身是他们的联盟标志,参加过那场战役的德国和意大利老兵都有这个标志——在那场战役中,隆美尔和他的非洲集团军击败了戈特将军率领的英国和澳大利亚联军。
“你有没有和矢田部先生联系上?”
乔一边洗脸一边说:“开罗。”
“还没有。”田芥先生回答说。
“那是什么?”她问道,“是你妻子的名字?康妮?科琳娜?”
“你有没有让手下留意他的到来?”贝恩斯先生问,声音有些急躁。
在他的胳膊上面,她看到一个文身图案,是个蓝色字母C。
“吩咐过了。”田芥先生说,“他一到,他们就会直接把他领进来。”他的确记得要吩咐拉姆齐先生,但还没有抽出时间办这事。难道这位老先生不来,我们就不能开始会谈吗?他感到有些失望。“我急切地盼望会谈开始。你打算把你们的喷射铸模带给我们看吗?尽管今天有点混乱——”
这是我的家,朱莉安娜想。我让你待在这儿,你却不让我看。那么,你为什么要留下来呢?她跟在他后面进了盥洗室。他在往脸盆里放热水,准备刮脸。
“有一点变化,”贝恩斯先生说,“我们一定要等矢田部先生来了再说。你确定他还没到吗?我希望他一到你就立马通知我。请费心,田芥先生。”贝恩斯先生的声音紧张地颤抖着。
他不高兴地嘟哝了一句,只穿着内裤和袜子,摸着下巴朝盥洗室走去。
“我会的。”田芥先生也感到有点急躁。鲍曼死了,一切都不同了。“但是,”他赶紧说,“我还是希望能和你见一面,或许今天午饭的时候。我还没吃午饭呢。”他临时又想起什么来,继续说道:“我们在静观事态具体发展的时候,或许可以讨论一下世界的大势,特别是——”
朱莉安娜想,那么,你一定参加过战争了。她发现他身上没有任何明显的伤疤。他身材匀称,两腿修长。看到朱莉安娜在打量他的身体,乔沉下脸,转过身去。“我不能看吗?”她问道,心里想,为什么不能看呢?整晚都跟他睡在一起,现在却这么矜持。“难道我们是昆虫?”她说,“受不了在阳光下彼此对视——得躲到墙洞里面去?”
“不行。”贝恩斯先生说。
“三十四岁。”
不行?田芥先生想。“先生,”他说,“我今天不怎么舒服。发生了一件令人悲伤的事。我想跟你说说。”
“你多大了,乔?”他注视着自己的裸体时,她问道。
“对不起,”贝恩斯先生说,“我稍后给你打电话。”咔嗒。他突然挂断了电话。
“他一直以来都走五十五号公路。从不走四十号公路。他曾在四十号公路上出过事。有几匹马闯到公路上,他的车撞了上去。在落基山脉国。”乔从椅子上拿起衣服。
我冒犯他了,田芥先生想。他一定猜出来我没有及时吩咐手下留意那位老先生。但这只是小事一桩。他按下内部通话机的按钮,说:“拉姆齐先生,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我可以立刻弥补这个失误,田芥先生想,肯定还有别的什么原因。鲍曼的死让他动摇了。
“如果他走另一条路回去呢?”她问。
尽管是小事一桩——但也表明我漫不经心,办事不力。田芥先生感到内疚。今天一天什么都不顺。我应该早点问一卦,看看今天是什么运道。我已经远离了“道”,这是显而易见的。
乔没有回答。你是故意错过卡车的,朱莉安娜对自己说。我看得出来,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他想,六十四卦中,我是受哪一卦的主宰?他打开抽屉,拿出《易经》,把两册书放在桌上。有很多问题要问先知们。我心里有许多问题,可又没法说出来……
“你以前也这样过吗?”她问道。
拉姆齐先生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他已经得到了卦象。“看,拉姆齐先生。”他把《易经》拿给他看。
“等我的同伴回来的时候我再上车。他不会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因为他知道,如果换种情境,我也会这样掩护他。”
是困卦第四十七。困——竭。
“你打算怎么办?”朱莉安娜坐在床沿上,用洗碗布把手和胳膊擦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