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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开门,但你必须向我保证你不会进来。”
“哦,是吗?这可真不错。你是说他有客人?”
一阵嘈杂声,像是有人在和另一个人扭打,或是在推什么东西。里面的门帘向旁边移动了大约半米,一个细长的身影出现在像是结了霜的磨砂玻璃上,一个稍有些沙哑的尖厉嗓音说道:
“我真搞不懂,为什么你们谁都不肯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故作随意地说道,“我反正是要住在这儿的,所以迟早都会发现。干吗要搞得神秘兮兮的呢?”
喷气手枪的威力并不是很大,但我下决心一定要想办法将我的威胁付诸行动,即使这意味着要去找炸药,这种东西贮藏室里应该有的是。我对自己说,我绝不能屈服,也就是说,我绝不能就这样拿着硬塞在我手里的纸牌继续陪他们玩这个疯狂的游戏。
“等你自己有了客人的时候你就会明白。”他说道。我感觉他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没有心情谈话。
我很怀疑自己真的能把这扇门砸开。
“你要去哪儿?”当我转过身的时候,他追问道。我没有回答。起落场大厅还是我先前离开时的样子。我的着陆舱仍停放在发射台上,门大敞着,外面烧得一片焦黑。我来到挂宇航服的架子前,但突然对到观测站顶部外层防护板上面去的想法失去了兴趣。我转过身,沿着螺旋楼梯下到了贮藏室。狭窄的走廊里堆满了各种气瓶和摞在一起的箱子。墙壁上是裸露的金属,在灯光下闪着铁青的光芒。往前走了几十步之后,天花板下方出现了覆盖着冰霜的制冷管道。我沿着管道继续往前走。它们穿过一个粗粗的塑料套筒,消失在一个密封的房间里。我打开沉重的房门,一股刺骨的寒气向我袭来。这扇门足有两个手掌的宽度那么厚,门沿上还垫着橡胶。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密密麻麻的螺旋管上结满了冰霜,上面还挂着冰柱。这里也堆放着箱箱罐罐,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霜,墙上的架子上堆满了各种罐头,还有某种黄色的块状脂肪,包裹在透明塑料薄膜里。再往里走,筒形拱顶的天花板变得更矮了。这里挂着一个厚厚的帘子,结在上面的冰针晶莹闪烁。我把帘子推向一边。一个铝合金平台上停放着一个又大又长的东西,上面盖着一块灰布。我掀起布的一角,吉巴里安棱角分明的面孔出现在我眼前。他的一头黑发平展地贴在头皮上,只有额头上方有几缕花白。他的喉结向上突起,冲断了脖颈的曲线。他枯干的双眼直直地盯着天花板,眼角挂着一颗浑浊的冰粒。房间里冰冷刺骨,我的牙齿止不住地打架。我一只手掀着裹尸布,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就好像摸到了冰冻的木头。胡子茬像一个个小黑点似的从皮肤上扎出来,摸上去很粗糙。他的嘴唇凝固在一种轻蔑而又极度耐心的表情上。我放下那块灰布,注意到尸体的另一边有几颗细长的黑色珠子或豆子,从小到大排列,从皱巴巴的裹尸布下面伸出来。我一下子惊呆了。
“萨特里厄斯博士!我一路上花了整整16个月的时间,你现在想用这种把戏来阻挡我,根本没门!我数到十,然后我就要把门砸开!”
那原来是从脚底板方向看上去的赤脚脚趾,椭圆形的趾肉稍稍有些突出。在裹尸布皱巴巴的边缘下面,平躺着的竟是那个黑人女子。
没有回答,只是又响起了那种小孩子一路小跑的脚步声,同时还有几下很快、几乎听不见的迈大步的声音,就好像有人在踮着脚走路。如果这个人在走路的话,他又怎么能同时模仿小孩子的脚步声呢?但我转念一想,管它那么多呢,于是我不再强忍一直在心中积攒的愤怒,大声吼道:
她面朝下,仿佛在沉睡之中。我将厚厚的布单一点一点拉开。她的头顶上长满了一绺绺稍有些发青的头发,脑袋枕在肘弯里,粗大的胳膊和头发一样漆黑。她脊柱上的隆起将她背上富有光泽的皮肤绷得紧紧的,硕大的身躯没有任何活动的迹象。我又看了看她赤裸的脚底,惊讶地发现了一件怪事:她的脚掌所承受的重量一定不小,可是它们并没有被压扁或者挤平,就连赤脚走路磨出的老茧都没有,上面的皮肤像她背上或手上的皮肤一样光滑细腻。
“萨特里厄斯博士!”我大喊道,“你到底打不打算开门?!”
我伸出手摸了一下,想看看我的这个印象对不对,而对我来说,这要比摸那具死尸困难得多。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令人难以置信:尽管她的身体经受着零下20度的严寒,她居然还活着,动了两下。她缩起了双脚,就好像狗睡觉时有人抓它的爪子一样。
没有声音。接着又是那种轻微的沙沙声。几声叮叮当当的响声,非常清脆,就好像是有人在将金属器具放在金属托盘上。我突然大吃一惊。一连串很轻的脚步声传来,就像一个小孩子在小跑:一双小脚丫又快又急的啪嗒啪嗒声。或者也许……也许只是有人在模仿,巧妙地用手指在一个空盒子上敲打着。
她在这儿会冻死的,我心想。但她的身体很平静,也不是特别凉。我的指尖上仍然留有那种柔软的感觉。我退到帘子后面,把帘子放下,回到了走廊里。外面的感觉酷热异常。我沿着楼梯径直来到起落场大厅旁,一屁股坐在一顶卷起的降落伞上,双手抱着头,感觉自己被彻底击垮了。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我几乎要崩溃了,我的思绪似乎正在悬崖边上徘徊,随时都有坠落的危险—假如能让我失去知觉,灰飞烟灭,对我来说那将是一种难以言表、可望而不可即的仁慈之举。
“是我,凯尔文!您一定听说过我!我几个小时前刚从‘普罗米修斯号’上来到这里!”我把嘴靠近门缝,大声说道,“萨特里厄斯博士!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请开门。”
我没有理由去找斯诺特或者萨特里厄斯。到现在为止,我所经历的一切,我亲眼所见、亲手触摸到的一切,谁都无法理出一个头绪。唯一的办法,唯一的出路,唯一的解释,就是将其诊断为精神错乱。没错,我一定是着陆后马上就疯了。这片海洋影响了我的大脑,使我一次又一次地产生了幻觉。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没有任何必要去浪费精力,徒劳地试图解开实际上并不存在的谜团,而是应该寻求医疗救助,用无线电台呼叫“普罗米修斯号”或另一艘飞船,发送求救信号。
一阵轻轻的沙沙声,就好像有人在揉皱了的纸上走动,接着又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