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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你先回答我。比方说你和她一起乘飞船离开,然后你将目睹以下的变化过程。几分钟后,你的面前将会出现—”
“她已经知道了……关于她自己的事。”我压低了声音,几乎变成了耳语。他扬起了眉毛。
“什么?”我冷笑着说,“是怪物,还是恶魔?嗯?”
“继续讲。”当我们之间又陷入了一阵沉默时,斯诺特说道。
“都不是。而是最普普通通的垂死挣扎。你难道真的以为它们永远都不会死吗?我向你保证,它们是会死的……如果是那样,你会怎么办?你会不会再回来,好弄个……备用的?”
“不,完全没问题。”
“住嘴!”我怒吼道,攥紧了拳头。他眯起眼睛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宽容的嘲弄。
“对,你同意了的。有问题吗?”他停顿了一下。
“哦,我应该住嘴吗?你知道吗,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不会在这儿白费唇舌。你最好找些别的事情做。比方说,你可以把这片海洋好好揍上一顿,作为报复。你到底想怎么样?如果你—”他用手比画了一个打趣的告别动作,抬头望着天花板,就像是在目送着什么东西远去,“那你就成了混蛋?如果不那样做,你就不是混蛋了?在你想号叫的时候却面带微笑,本来恨不得咬断自己的手指,却装成一副高高兴兴、平平静静的样子,难道这样你就不是混蛋了?假如在这个地方,你不可能不当混蛋,那该怎么办?你只会在斯诺特面前大发雷霆,因为这一切全都是他的过错,是不是?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亲爱的朋友,你就不仅是个混蛋,而且还是个白痴……”
“记录?你是说脑电图?”
“你说的是你自己,”我低着头说道,“我……我爱她。”
“我们其实今天就可以开始,但是记录会需要一些时间。”
“爱谁?那是你的记忆。”
“你们什么时候能准备好?”我问道。
“不对。我爱的是她。我已经告诉过你她曾经试图做什么。很多……真正的人都不会这样做。”
到现在为止,我们俩一直保持着沉默,这多少已经有些奇怪。我聚精会神地侧耳倾听,将注意力集中在宁静的走廊上。哈丽就在那里等着,但我却听不到丝毫动静。
“你已经亲口承认过……”
我穿过一道道红色的光线走进舱室,在这片红光背后,我只能隐约辨认出哈丽的剪影。“亲爱的,我们可以走了。”我开口道,声音里带着一种不自然的欢快口吻,但我的嗓子马上就哽住了。只见她坐在那里,身体紧靠在椅子上,两只胳膊肘钩在扶手下面。也许是她听到我的脚步声太晚,或者是还没来得及放松由于惊恐而紧缩的身体,摆出正常的坐姿—不管是什么原因,有那么一刹那,我看到了她正在与隐藏在她体内的那种无法理解的力量拼命抗争,于是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涌上我的心头,同时还掺杂着深深的怜悯。我们默默地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廊的各个部分用瓷漆漆成了不同的颜色,建筑师这样做的本意是为了使得这个装甲外壳内部的生活更加丰富多彩。我远远地就看到无线电台室的门半敞着。一道长长的红光穿过门射入走廊,因为太阳正好也照在这里。我瞥了一眼哈丽,但她连笑都没有冲我笑一下。我看得出,这一路上她一直都在专心致志地准备面对和她自己的那场抗争。即将来临的苦斗已经使她的面孔发生了变化,她面色苍白,脸庞似乎也变小了。在离门还有十几步远的地方,她猛地停下脚步。我转向她,她却用指尖将我轻轻一推,让我继续往前走。突然间,和她即将面临的折磨相比,我的计划、斯诺特、这个实验,还有整个观测站,对我来说似乎全都变得微不足道。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对她实施酷刑的人。正当我要回转身的时候,走廊墙壁上那道宽宽的阳光里出现了一个人影。我赶紧加快步伐,走进了舱室。斯诺特就站在门口,好像正要出来迎接我。红色太阳就在他身后,一道道紫红色的光芒好像正在从他花白的头发上放射出来。我们俩互相对视了好一阵,一言不发。他似乎在仔细打量着我的脸。我被窗外的强光照得眼花,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我从他身边绕过,站在一个高高的控制台旁,台面上伸出几根可弯曲的麦克风支杆。他慢慢地在原地转过身,从容地用目光跟随着我。他的嘴习惯性地稍稍扭曲着,一会儿像是在微笑,一会儿又变成了一副疲惫不堪的鬼脸。他走到占了整整一面墙的金属储物柜前,目光仍然没有离开我。储物柜前面两侧堆满了无线电零件、热电池和各种工具,好像全都是在匆忙中胡乱扔在了那里。他拉过一把椅子,背靠着储物柜涂着瓷漆的门坐下。
“不要在我的话里挑刺。”
“好,好,”他说道,“那我等着你。”
“好吧。这么说她爱你,而你是想要爱她。这不是一回事。”
他的额头上横刻着一道道粗粗的皱纹,晒得棕黑的瘦削面孔在拱形玻璃屏幕上倾斜着,就像是一条稀奇古怪的鱼,正在透过鱼缸玻璃向外张望。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难以捉摸的表情。
“你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