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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能那样做。你必须明白,我不知道你看到的将会是谁!这谁都不知道,而且谁都不可能知道……”
贝尔东:这一点我知道。婴儿的动作是混乱的,不协调的,没有特定目的。而这些动作则是……噢,我知道了!它们很有条理。是按照一定的顺序,分成一组一组进行的,就好像是有人在试着了解小孩子的胳膊可以用来做什么,他的躯干和嘴巴可以用来做什么。最糟糕的是他的脸,我猜这是因为脸是整个身体最具表现力的部分。那张脸就像是一张……不,我不知道该如何来形容它。那张脸是活的,没错,但不是一张人脸。我的意思是,他的五官基本上和人脸一样,包括眼睛、肤色等等,可是眼神和表情则一点都不像。
“可你那算是什么警告!”
问:这些表情看上去很痛苦吗?你知道癫痫病人发作时脸上是什么表情吗?
“我警告过你。”
贝尔东:我知道,我见过癫痫病人发作。我明白。不,这可完全不同。癫痫病发作时,病人会抽搐痉挛,但这些动作则是完全流畅和连续的,很优雅,甚至可以说像音乐一般优美。我想不出别的词来形容。还有那张脸,那张脸也是一样。一张脸不可能有一半看上去很高兴,而另一半却充满了悲伤,或者有一半看上去很吓人或是很害怕,而另一半却兴高采烈或是别的什么类似的表情。但在这个孩子身上却正是这样。不仅是这样,这些动作和表情变化的速度也快得惊人。我在那儿只待了片刻,大概就十秒钟吧,我甚至不敢肯定有那么久。
“你本应警告我一声……”我开口道,但口气已不是那么肯定。
问:你的意思难道是说,你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看到了所有这一切?再说,你怎么知道这段时间有多长呢,你看表了吗?
他什么都没说。他本来很紧张,向前俯着身子,但这时他整个身子稍稍放松了一些。
贝尔东:没有,我没有看表,但我有16年的飞行经验。在我们这一行,你必须能够把时间估计得准确到秒,我指的是很短的时间,这完全是一种本能。降落时就需要这种能力。不管周围环境如何,如果一个飞行员不能准确判断出某个特定现象的持续时间是五秒还是十秒,那么这个飞行员就不合格。对观察能力的要求也是一样。这种能力需要多年的磨炼,以便在最短的时间里捕捉到周围的一切。
“那个……黑人女子……”
问:你所看到的就是这些吗?
他的鬼脸已不再是一副假笑。我盯着他看了好久,然后答道:
贝尔东:不,但是其他东西我记得没有这么详尽。我猜想这里的信息量对我来说可能太大,我的大脑就像是被塞住了一样。浓雾开始降临,而我一定是向上爬升了。一定是这样,但我记不得自己是怎么爬升的,也记不得是在什么时候。这是我一生中头一回差点发生坠机事故。我的双手不停地颤抖,以至于连方向舵都把握不好。我记得自己好像是在向基地大声呼叫,尽管我知道无线电通信中断了。
“谁?!”
问:这个时候你有没有试图返回基地?
“我看见了。”
贝尔东:没有,因为当我终于爬升到极限高度之后,我想到费希纳可能就在下面某个空洞里面。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唐,但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我心想,既然有这么奇异的事情发生,那么找到费希纳也不无可能。于是我决定尽可能把浓雾里的那些空洞全都搜索一遍。但是到了第三次,当我看到了下面的东西,然后将飞机重新拉起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已无法再坚持下去。我做不到。我必须承认,而且这件事大家也知道,我当时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在驾驶舱里吐了起来。我以前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我从来没有过恶心想吐的感觉。
“是吗?那你没看见任何人?”
问:贝尔东,这是一种中毒症状。
“我以为我自己疯了呢。”
贝尔东:也许吧,我不知道。但我第三次看到的那些东西,并不是我瞎编的,而且也不是中毒造成的。
“我不知道。对此我有我的推测,但我并不急于分享,尤其是因为即便它能对某些事情作出解释,但总的来说还是没有多大用处。没错。但你昨天一定亲眼看到了什么东西,还是说你把我们俩都当成了疯子?”
问:你怎么知道?
“只有他的声音?可是……为什么呢?”
贝尔东:那不是幻觉。幻觉是由我自己的大脑产生的,对吧?
“不,只有他的声音。而且即使里面有其他无法辨认的声音,我们也都会认为是出自他之口,你明白……”
问:没错。
“且慢,我还是不明白,”我说道,“想必你们一定听到了什么。你自己也说了,你们曾经在门口偷听过。你们一定听见了两个人的声音,那么……”
贝尔东:正是如此。但是我的大脑是不可能产生出这些东西的。绝无可能,我的大脑不可能具有这种能力。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的声音很轻,与其说是我亲耳听到,不如说是我猜到的。
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一点不错,亲爱的伙计。一点不错。他不知道在这期间我们自己也有客人来访。我们顾不上照顾他的事情了。他不知道。现在嘛……我们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贝尔东:我首先必须知道,对于到目前为止我所讲过的话,委员会将如何看待。
“那么……就在那个衣柜里……”
问: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对。”
贝尔东:对我来说,这一点至关重要。我已经说过,我所看到的东西令我终生难忘。如果委员会认为我所说的哪怕有1%能够令人信服,因此有必要开始对这片海洋进行相应的研究,那么我就会把一切全都讲出来。但是如果委员会准备把我所讲的一切全都当成因幻觉而说出的胡话,那么我就一句话都不会再多讲。
“哦……原来是这样!”我忍不住大声说道。
问:为什么?
“我们?到了第三天,我们决定到他的房间里去找他,如果没有别的办法就破门而入。我们是一番好意,想要给他治病。”
贝尔东:因为我幻觉的内容,不管多么恐怖,都是我个人的私事,而我在索拉里斯星上的经历则不是。
“那你们俩呢?”
问:这是否意味着,在这个考察队的相应机构作出决定之前,你将拒绝回答任何其他问题?你也知道,本委员会是无权马上做出决定的。
“是的,他也拿了,但不是给他自己用的。他在做实验。事情就是这样。”
贝尔东:没错。
“你把那种东西给了他?!”
第一份报告就到此为止。另外还有11天后记录下来的第二份报告中的一段节选。
“你是说客人来访?大概一个星期吧。他隔着门和我们讲话。里面有各种各样奇怪的动静。我们还以为他产生了幻觉,受到了某种运动神经刺激的影响。我给了他一些东莨菪碱。”
主席:……经过对上述一切的慎重考虑,本委员会,其中包括三名医生、三名生物学家、一名物理学家、一名机械工程师,以及本考察队的副队长,就此作出决定。本委员会认为,贝尔东所描述的种种事件是由行星大气中毒而造成的一种幻觉综合征,该病症会导致精神错乱的种种症状,同时伴有大脑皮层中联想区域的兴奋状态。本委员会的结论是,这些事件在现实中有着很少或者完全没有相对应的现象。
“这种情况持续了多久?”
贝尔东:对不起,“很少或者完全没有”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很少”?究竟是多少?
“是的。但当时我对此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