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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
“还行。你呢?”
“什么事?”
“可能比你要差点儿。我可不可以……”
“我不记得了。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你想来找我?”我猜道。我回头瞥了一眼哈丽。她正把脑袋斜靠在椅垫上,双腿交叉躺在那里,在百无聊赖中心不在焉地把用链子系在椅子扶手上的一个银色小球抛来抛去。
“还有呢?”
“别动那个,你听见了吗?别动它!”我听见斯诺特提高嗓音喊道。我能在屏幕上看到他的侧影。我没有听到接下来的话,因为他用手遮住了麦克风,但我可以看见他的嘴唇在动。
“然后我就跑到了门口。”
“不,我来不了。稍后再说吧。一小时后再通话。”他急忙说完,屏幕变成了空白。我放下话筒。
我这才注意到,衣柜已经被推到一旁,露出了浴室的入口。“然后呢?”
“那是谁呀?”哈丽漫不经心地问道。
“就开始找你。我以为你可能在浴室里……”
“没别人。斯诺特,控制论专家。你不认识他。”
“就怎么了?”
“这还需要很长时间吗?”
“不。我是说,我看见你不在了,我很害怕,于是就……”
“怎么,你觉得无聊吗?”我问道。我将一组涂片的第一张放进中微子显微镜的样本盒里,然后依次按下五颜六色的按钮。力场开始发出一种沉闷的嗡嗡声。
“是的。你不记得了吗?”
“这里没有多少可供消遣的东西。如果你觉得有在下陪你还不够开心的话,那日子恐怕会很难过。”我心不在焉地说道,把词和词之间的间隔拉得很长,同时用双手将显微镜巨大的黑色观测罩拉向我自己,把双眼贴在闪闪发光的目镜四周柔软的橡胶眼孔上。哈丽说了句什么,但我没听清。我像是从上方俯视着一片辽阔的荒漠,上面闪耀着银色的光芒,整个景观由于透视的缘故显得缩小了。荒漠上散落着扁平的圆形石头,看上去破碎不堪,像是受过风吹日晒,它们周围笼罩着一层朦胧的薄雾。这些东西实际上是红血球。我调整聚焦,使图像变得更加清晰,眼睛始终没有离开目镜,我仿佛在视野中的银色光芒里越钻越深。与此同时,我用左手操纵着调整显微镜镜台的曲柄。当一个好似巨大漂砾般孤零零的血球出现在十字叉丝的中央时,我增大了放大倍数。镜头下的物体似乎是一个畸形的红细胞,中间下垂,看上去就像是陨石坑的边沿,其环状边缘的凹陷处带着清晰的黑色阴影。这个边沿一直延伸到显微镜的视野之外,上面堆满了银离子的结晶,像密密麻麻的尖刺。接着,视野里出现的是扭曲的半融化状蛋白质链,就像是透过乳白色的水一样,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我将一团缠在一起的蛋白质残骸放到十字叉丝中央,慢慢转动旋钮,增大放大倍数,然后再进一步放大。这段通向物质深处的微观世界之旅应该马上就要到了尽头,一个单个分子的扁平阴影占据了整个画面。薄雾正在消散!
她用目光指了指门。
可是什么都没有出现。我本应看到一团原子颤抖的朦胧影像,就像一块颤颤巍巍的果冻,但是却什么都没有。屏幕上仍然闪耀着纯银色的光芒。我把旋钮调到最大限度。嗡嗡声变得更响了,仿佛充满了怒气,但我还是什么都没有看见。重复不止的蜂鸣声提醒我仪器已经处于过载状态。我又看了一眼那银色的虚空,然后关上了电源。
“不。这难道是……我做的?”
我看了一眼哈丽。她正要张开嘴巴打哈欠,结果被她巧妙地变成了一个微笑。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哈丽?”
“我的身体怎么样?”她问道。
我坐下来,抚摸着她的脸颊,试着对她微笑,但我必须承认我做得并不成功。
“很好,”我说道,“在我看来……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我抬起她的手。指甲周围还有一圈淡淡的血迹,但擦伤已经消失,手掌上是一层新长出的粉红色皮肤,颜色比周围的皮肤要浅,但就连这点伤痕也正在我眼皮底下渐渐消失。
我不住地盯着她看,下嘴唇上又有那种有蚂蚁爬行的感觉。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到底意味着什么?这个身体看上去如此柔软而又脆弱—实际上却坚不可摧—难道说它最深层的结构居然是空无一物?我用拳头使劲捶了一下显微镜的圆柱形外壳。也许是显微镜出了问题?也许是力场聚焦不准?不,我知道这台仪器完全没有问题。我按部就班,经过了每一个步骤,细胞、蛋白质聚合体、分子,它们看上去和我曾经见过的数千张涂片一模一样。但接下来的最后一步却没有任何结果。
我剪了几块纱布,从柜子里拿了些治擦伤的药粉,然后回到床边。但我的手突然一松,拿在手里的东西全都掉到了地上。明胶密封的玻璃瓶摔破了,但我没有弯腰把它捡起——已经不需要了。
我从她的静脉里抽了一些血样,倒在一个量筒里,然后分成几份,开始进行分析。我对这个过程有些生疏,因而花的时间比我预计的要长。所有反应都完全正常,无一例外。除非……
几块参差不齐的塑料松散地挂在门框上,哈丽朝它们看了片刻,然后将目光转向了我。她的下巴颤抖着。我看得出,她正在竭力试图控制住自己的恐惧。
我在一滴鲜红的血液上滴了一滴浓酸。它开始冒烟,变成了灰色,消失在一层脏乎乎的泡沫下面。这是分解反应。变性反应。继续!我伸手去拿下一只试管。当我再回过头的时候,我手中那只薄薄的玻璃容器差点掉在了地上。
“你拉门的时候用力过猛,伤到了自己。”我冷淡地说。我的嘴唇上有一种感觉,特别是下嘴唇,就好像上面爬满了蚂蚁。我用牙齿咬住了下嘴唇。
在那层浮渣的下面,试管的最底部,一层深红色的物质正在重新形成。被浓酸分解的血液居然在复原!这真是无稽之谈!完全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