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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她呻吟道,“我……我……我这是怎么了?”

“克里斯!”我听到仿佛来自远方的声音,“克里斯,电话!”

我把手指伸到她的眼前,她的眼皮合上了。我走到药柜前,听到床铺咯吱响了一声。我转过身。她直起身子坐在那里,惊恐地注视着自己血迹斑斑的双手。

“什么?哦,是这样,谢谢。”

她口齿不清地咕哝了一声,作为回答。

电话已经响了好一阵,但我这才听见。

“哈丽!”

我拿起了话筒:“我是凯尔文。”

如果不是被这番景象吓得目瞪口呆,我可能会试图跑掉。哈丽浑身抽搐地喘着气,用脑袋猛撞我的肩膀,头发四下横飞。当我把她抱住的时候,我感觉她浑身瘫软,像是要从我怀里滑出去。我从破碎的门里挤进去,把她抱回房间里,放在床上。她的手指甲折断了,上面沾满了鲜血。当她把手翻过来时,我看到她手心的皮肤全都刮破了,露出了血肉。我注视着她的面孔,她的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毫无表情地盯着前方,就好像没看见我似的。

“我是斯诺特。我已经接好了线路,我们三个人可以同时听到对方。”

这两件一模一样的连衣裙是迄今为止我所有经历当中最可怕的事情了。哈丽正在忙着整理药柜。我偷偷转过身背对着她,狠狠咬着自己的拳头,直到咬出了血。我开始向门的方向退去,双眼仍然紧盯着那两件连衣裙—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同一件连衣裙重复了两次。水龙头仍在哗哗地淌着水。我打开门,悄悄溜了出去,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我仍可以听见轻微的流水声和瓶子的碰撞声。接着,这些声音突然停止了。走廊天花板上亮着条形的顶灯,在门上投下一片模模糊糊的反光,我在一旁咬紧牙关等待着。我紧紧握住门把手,尽管我并没有指望能将它抓牢。门把手猛地一晃,几乎从我手中挣脱,但门并没有打开,只是颤了两下,开始发出可怕的嘎吱声。我惊呆了,放开了门把手,向后退了一步。门上正在发生着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它光滑的塑料表面开始向内凹陷,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将它从我这边向房间里挤压一般。瓷漆开始一小片一小片地剥落,暴露出绷得越来越紧的钢铁框架。我突然意识到,门是开向走廊的,但她并不是在试图把门推开,而是在朝着她自己的方向使劲往里拉。白色门板上反射出的灯光像在凹面镜里一样弯曲着,接着只听咔嚓一声巨响,整块门板被弯到了极限,终于裂开了。与此同时,门把手被从底座上扯了下来,飞进了房间里,在门上留下一个大洞。洞里马上出现了一双血淋淋的手,还在用力拉扯着,在瓷漆上留下了一道道红色的血迹。门板断成了两截,歪歪扭扭地挂在合页上。一个橙白两色、像死人般面色铁青的怪物一下子扑进我怀里,不停地抽泣着。

“谨致问候,凯尔文博士。”传来萨特里厄斯带着鼻音的尖厉嗓音。这声音听上去就好像它的主人即将踏上一个摇摇欲坠的讲台,疑心重重,小心翼翼,同时在外表上却佯装镇定。

我动了动额头上的皮肤。的确,烧伤的感觉已经不明显了。哈丽坐在床沿上,身上裹着一件橙白两色条纹的男式浴袍,黑发披散在衣领上。她把袖子一直卷到胳膊肘,以免碍事。我觉得肚子饿得要命,可能有将近二十个小时没吃东西了。哈丽给我脸上换完药之后,我从床上起来。我突然瞥见那两件一模一样带着红色纽扣的白色连衣裙,并排放在一起。第一件是我割开领口之后帮她脱下来的,第二件是她昨天来的时候身上穿的。这次她用剪刀把线缝挑开了,说肯定是拉链卡住了。

“向您致意,博士先生。”我回敬道。我想要笑出声,但我不能肯定我想笑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因此我忍住了。说到底,我究竟该嘲笑谁呢?我手里还拿着东西:装着血液的试管。我把它摇了摇,里面的血已经凝结了。也许我刚才看到的只不过是一种幻觉?只不过是我的想象?

“不疼。”

“我想向各位同事提出一些有关那些……嗯……幽灵的问题。”我听到了萨特里厄斯的这句话,但同时又好像没有听到,就好像他在试图进入我的意识当中。我尽力抵抗着他的声音,眼睛仍然盯着那只装着凝结血液的试管。

“你睡得可真香。”她说道,然后把纱布放回到我的脸上。“疼吗?”

“就让我们把它们称作F形体吧。”斯诺特赶快建议道。

我被温柔的触摸唤醒,额头上有一种舒适的凉意。我躺在那里,脸上盖着某种湿润而柔软的东西,正在被慢慢揭开。我看见哈丽的面孔俯在我的上方。她用双手把多余的液体从纱布中挤到一只瓷碗里,碗旁边放着一瓶治烧伤的药水。她冲我微微一笑。

“非常好。”

这个念头在我脑中闪过之后,我的内心马上发生了某种变化。我不再挣扎,几乎马上就进入了梦乡。

屏幕中间有一条竖直的黑线,表示我在同时接收两条通话线路。黑线的两边本应是和我谈话的两个人的面孔,但图像一片黑暗,只有屏幕边缘上那圈窄窄的亮光说明设备工作正常,只是对方的屏幕被遮住了。

然后我又睡着了几次,但每次都被一阵痉挛惊醒。最后,我怦怦直跳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我紧紧拥抱着她,浑身疲惫不堪。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我的额头和脸颊,看我有没有发烧。这的确是哈丽。不可能有另一个更真实的哈丽了。

“我们每个人都做了各种测试……”那个鼻音很重的声音还是带着同样的谨慎腔调。片刻的沉默。“也许我们应该首先分享一下我们的发现,然后我可以解释一下我自己得出的结论……凯尔文博士,也许你应该先讲……”

这句话说出口,我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装模作样,但我在黑暗中搂住了她苗条的脊背,感觉到她在发抖,这时我突然相信了她。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突然间我觉得是我在欺骗她,而不是她在欺骗我,因为她只不过是她自己而已。

“我?”我说道,突然感到哈丽的眼睛正在注视着我。我把试管放在桌上,试管滚到了放玻璃器皿的支架下面。我用脚把一只三腿高脚凳拉过来,坐在了上面。起先我想找借口拒绝,但令我自己惊讶的是,我居然说道:

“不用,没必要。没必要……亲爱的。”

“好吧。一个小型学术讨论会?很好!我做得并不多,但我可以讲讲。我只做了一个组织涂片和几个反应试验,微反应。我的感觉是……”

“我也许应该给你换一块纱布。”

在此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些什么。突然间,我一下子豁然开朗。

“什么事?”

“一切都完全正常,但这只不过是一种伪装,一张面具。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一种超级复制品—一种比原物还要精确的复制品。也就是说,在我们人类遇到了颗粒性的极限,遇到了物质可分性极限的地方,它却更进了一步,因为它使用的是亚原子材料!”

“克里斯。”

“等一下,等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萨特里厄斯问道。斯诺特没有作声。也许话筒里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是他发出的?哈丽正在朝我这边看着。我开始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激动,刚才最后那句话我几乎是喊出来的。我冷静下来,在不舒服的凳子上弓着背,闭上了眼睛。我应该怎样来表达呢?

“干晚上该干的事—睡觉。”

“我们身体最基本的结构元素是原子。我怀疑F形体是由比普通原子还要小的基本单位构成的,要小得多。”

“我们现在干什么?”她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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