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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在那儿等了多久。我记得那时我不怎么耐心。当时我像是在等着被召唤;我知道在某个时候我会被召唤。而如果我等到一切结束却永远不被召唤的话,那也是好的。但是我定会被召唤,我很确定。到那时候我便会知道我的名字和任务。
“‘卡拉瑟是个了不起的设计者。如果他有什么失误的话,那就是他把自己完完全全地投入到工作中去了。’我转向其他人。撒拉奎尔颤抖了,光点在他的皮肤下不停地闪烁。‘撒拉奎尔?卡拉瑟爱着谁?谁是他的爱人?’
“我在一个房间里——银色的房间——里面什么也没有,除了我。我面前有一扇落地窗,高至天花板,可以向天空的方向打开,透过窗户我能看见城里的螺旋形尖塔,而城市的边缘,是黑暗。
“他看着地板,然后抬起头,炫耀般骄傲地微笑着。
“那个词给了我身体,给了我双眼。我睁开眼睛,便看见了银色之城的光芒。
“‘是我。’
“我记得的第一件事情是那个词。那个词是上帝。有时候,在我真正下来了之后,我会想起那个词,它在我脑中回响,它创造我,令我成形,赐我生命。
“‘你愿意告诉我其中详情吗?’
他咳嗽了一下,露齿微笑——他的白牙在黑暗中闪耀——然后他开始讲故事。
“‘不。’他耸肩,‘但是,我大概必须得讲。那么好吧。’
“当然了,”我对那个人说,“当然想,给我讲吧。”
“‘我们在一起工作。当我们开始设计爱时……我们相爱了。那是他的主意。我们一有空就去他的住处。我们互相抚摸,拥抱,倾吐着爱慕之情,并且发誓要永远相爱。他的幸福远比我的幸福重要。我为他而活。当我独自一人时,我默默重复他的名字,除了他什么也不想。’
我坐回长凳上,晚上很暖和,我看了看表:快到凌晨一点。在英格兰寒冷刺骨的新一天差不多开始了:工作日总是由那些战胜风雪去上班的人开始的;另一些无家可归的老人则会在晚上被冻死。
“‘当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看着脚下。‘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嗯,你想听个故事吗?真实的事情。从前故事很值钱。而现在……”——他耸耸肩——“……却不太值钱。”
“我走近撒拉奎尔,抬起他的下巴,盯着他灰色的眼睛。‘那你为什么杀了他?’
我耸耸肩,发窘地说:“没什么,只是支烟。我是想,如果我给别人烟的话,那么以后如果我没烟了别人说不定也会给我烟。”我笑笑,向他表示我没这个意思,虽然我是这么想的,“别介意。”
“‘因为他不再爱我了。当我们开始设计死亡的时候,他……他完全沉浸在工作中。他不再是我的了。他已经属于死亡了。如果我不能拥有他的话,那么他的新情人定然欢迎他的到来。我无法忍受他的存在——我受不了他靠近,受不了我自己明白他对我漠不关心。这是最令人伤心的。我想……我希望……如果他离开的话我就不会再想着他了——不会再痛苦了。’
“我欠你些东西。你给我烟和火柴。但不要钱,所以我欠你。”
“‘所以我杀了他。我刺死了他,然后把他的尸体从我们在存在大厅上方的窗户里扔出去。但是痛苦没有停止。’他叹息着。
“什么?”
“撒拉奎尔拨开我的手。‘现在,该做什么?’
“我欠你。”坐在我旁边那人说。
“我感觉到使命降临了;我的使命占据了我。我不再是一个个体——我是复仇之翼。
很快那些噪声也跟着消失了。
“我靠近撒拉奎尔把他抱住。贴上他的嘴唇,舌头伸进他口中。我亲吻了他。他闭上眼睛。
一辆车冲过来,在马路上玩漂移。车上是四个年轻人。坐前排的两人一边大笑一边抢着去抓方向盘。车窗都破了,我听见他们在笑,坐在后排的两个人大声嚷嚷:“嘿,浑球!你他妈的在搞啥?”而且还能听见他们的收音机放着摇滚音乐。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歌。车子绕过街角不见了。
“随后我感到体内的变化:开始燃烧,非常明亮。我从眼角看见路西法和法纽埃尔因光芒刺眼而扭头躲避;但扎菲尤一直看着。我的光芒变得越发明亮,直到它喷薄而出——从我眼睛里,从我胸膛里,从指尖,从口中,喷出白亮的火焰。
“我不怎么抽烟,”他说,“但是扔掉就太浪费了。”
“白色的火焰渐渐吞没撒拉奎尔,他紧紧地抓住我,燃烧殆尽。
“嗯。”他在我旁边坐下抽他的烟。抽到一半的时候他把烟在地上摁灭了,然后把剩下的半支夹在耳朵后面。
“很快他就消失了。彻底地消失了。
他接过烟。我又递给他一盒火柴(上面是色情电话广告),他点燃了烟,又把火柴还给我。我没接。“留着吧。在美国总能弄到很多火柴。”
“我感到火焰离我而去。我再次变回我自己。
我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万宝路给了他一支:“收着你的钱吧。拿去,免费的。”
“法纽埃尔抽泣着。路西法脸色苍白。扎菲尤坐在椅子里平静地看着我。
“给,两毛五,应该是个好价。”
“我转向法纽埃尔和路西法。‘你们见识到了复仇之翼,’我对他们说,‘希望这对你们是个警告。’
虽然我一时说不出那人的年龄,但他看起来不老。大概将近四十岁或者四十多。他穿着一件破旧的长外套,在黄色的路灯光下看不出颜色,他的眼睛是深色的。
“法纽埃尔点点头。‘是的。哦,是的。我……我得离开了,阁下。我必须回到我的岗位。可以吗?’
拿着二十五分硬币的手伸到我面前。我抬头看。
“‘去吧。’
忽然有人说:“我问你买支烟吧,伙计,这儿。”
“他跌跌撞撞地走向窗户,随即拼命拍打着翅膀飞入光芒中。
差不多一条街开外有条长凳,我去那儿坐下。把烟头用力扔到人行道上,看着它溅出橙色的小火星。
“路西法来到银色的地板上撒拉奎尔曾经站着的地方。他跪下来,仔仔细细地检查地板,仿佛正试图找到被我毁灭的那个天使的某些残留,一撮灰或者骨头或者烧焦的羽毛,但是什么也没有。他抬头看着我。
我住的地方外面有棵矮小的棕榈树,我决定在看得见这棵树的范围内稍微走远些抽烟,或者思考点问题,不过我累得根本不想思考。我感觉非常无欲,非常孤独。
“‘这不对,’他说,‘这不公平。’他哭泣着;泪水从脸颊滚落。撒拉奎尔也许是第一个尝试了爱,而路西法则是第一个流泪的。我永远忘不了。
我点了一支,深吸一口气,在夜间温暖的空气中呼出蓝色的烟雾。
“我无动于衷地看着他。‘这很公平。他杀害了别人。上帝便杀掉他。你为这使命来召唤我,现在我完成了。’
我想起廷克的嘴唇,然后在外套兜里掏了一阵摸出一盒烟。
“‘但是……他爱了。他应该得到原谅。应该有人来帮助他。他不应该就那样被毁灭。那是错误的。’
我不饿。我不想喝酒。我不想看书或者说话。我不敢走太远,怕迷路了,洛杉矶重复不断的图形会令人迷惑,把我卷入其中然后再也找不到出路。洛杉矶市中心对我来说都是一个模式,一连串重复的社区:一座加油站、几座房子、一个小型购物中心(包括炸面包圈店、照片冲印店、干洗店、快餐店),重复到把人催眠,而购物中心和房子的细小变化只是加深强调这种结构而已。
“‘这是主的意愿。’
但是我确实记得回到住处后我就站在门口,没进去,没去洗澡,没睡觉,只是什么事都不想做。
“路西法站起来。‘那么也许主的意志并不公正。也许黑暗中的声音才是对的。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是对的?’
也许。
“‘它就是对的。这是上帝的意志。我只是完成使命。’
我的记忆在这里又有一个空白。我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她肯定送我回到住处了——不然我怎么回来的呢?我甚至不记得和她吻别过。也许我只是站在人行道上看着她开车离开。
“他用手背擦去眼泪。‘不。’他很坚决地说。同时缓缓地摇摇头,‘我必须好好思考此事。我走了。’
晚上洛杉矶只有灯光,以及阴影。
“他走到窗边,飞入天空。
她耸耸肩,我最后一次把她拉进怀里。
“只剩下我和扎菲尤在房间里。我走过去。他向我点点头。‘你出色地完成了使命,拉格尔。现在你不回房间去等待下一次召唤吗?’”
“你不介意把苏珊一个人留在家里?”
长椅上那个人转向我:他直视我的眼睛。到此时为止,从他的讲述来看,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我;他只是专注于从前的自己,用只比自言自语好一点点的方式讲自己的故事。现在我感觉就像他刚刚发现了我,刚意识到他在对我说话,而不是空气或者洛杉矶市。他说:
“我送你回去如何?”
“我知道他是对的。但我不能马上离开——不是我想留下。我的使命尚未完全离去;我还没有彻底完成任务。随即它降临了;我看到整个事件。像路西法一样,我也跪下。我以额头触及银色的地面。‘不,主啊,’我说,‘还没有。’
“谢谢。”
“扎菲尤站起来。‘起来吧。对天使来说这样做不合适。这不正确。站起来!’
“我爱你。”她说。
“我摇头。‘父亲,您不是天使。’我低声说。
我们下了楼,没什么可说的也没什么可做的。廷克打开了大灯。我第一次注意到她眼角的皱纹,和她芭比娃娃般的脸很不相称。
“扎菲尤一言不发。有一阵子,我的心跳都快停止了。我很害怕。‘父亲,我被派去调查谁应为卡拉瑟之死负责。我知道了。’
“她非常漂亮。”廷克一边说一边亲了我。她的嘴唇仍旧黏黏的。“像她爸爸。”
“‘你使用了复仇之翼,拉格尔。’
我们到了楼上。廷克带我走进一间漆黑的卧室。里面四壁都贴满了小孩子画的画——蜡笔画的长翅膀的精灵和小宫殿——一个金发的小女孩睡在床上。
“‘您的复仇之翼,主。’
“去看看吧。”
“他叹了口气再次坐下。‘唉,拉格尔。关于造物的问题其实在于他们做得比计划的好太多了。我想知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苏珊在楼上睡觉,”廷克说,“她是我活着的意义。你想去看看她吗?”
“‘我……我不敢肯定,主。您没有双翼。您一直在城市的中心,直接观察着造物。当我毁灭撒拉奎尔时,您没有躲避光芒。您知道太多的事情。您……’我想了想,‘不,我不知道。如您所说,您创造了我。但我只是在路西法离开的时候才知道您是谁,以及我们在此完成此事的意义。’
然后她回来了我们又并排坐在沙发上。
“‘你明白了什么,孩子?’
等我结束了之后,她立刻起身跑向厨房。我听见她在水槽边吐的声音还有冲水的声音。我有点奇怪既然她这么讨厌那味道为什么还要做?